季昀留在穆家,自然是带有其他的目的。
这些天他带着沈易继续追查火车爆炸案的线索,虽然警署那边表示已经抓到了凶手,可是据他们的调查,那群马匪不过是抓来顶包,幕后真凶另有他人,而且极有可能就潜藏在司令部里。
他吩咐沈易去张峪洋身边,一来是为了保护他,二来也是想让张峪洋再顶替自己一阵。
我在明敌在暗,那怎么也钓不出这条大鱼来。
张峪洋既然乌龙被当作了自己,就索性再当这个钓鱼的诱饵。
而这钓鱼的丝线,则跟穆家有关。
比如爆炸案现场留下的那个火焰标记。
就他的了解,穆家祖上都是经营米面生意,到了这一辈左右不过多了舶来品和进口,还没发现跟军火商有什么交易。难不成他们这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也是季昀想要以张峪洋的身份留在穆家的原因,只有被当作自己人,才有可能窥见这些外人看不到的端倪。
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原因,但他也不能否认,自己内心对于要再见穆晚舟是愉悦的。
这个不大点的小姑娘,似乎总能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乐趣和惊喜。
想起刚才穆晚舟浑身脏兮兮像只斗败了的孔雀的模样,季昀再次舒展了眉头。
有我在,怎么可能还让她继续吃亏呢。
带着这样雀跃的心情,季昀留在穆家吃了晚饭,接受穆家人更复杂的盘问。
季昀一一作答,滴水不漏。
仿佛穆晚晴的受伤,也不过是他的一次失误,并算不了什么。
晚饭后,穆晚舟经过他时,悄悄往他的手心里塞了一张字条。
季昀看了眼字条的内容,挑了挑眉,不一会儿也退席,跟着她上了楼。
从富丽堂皇的旋转楼梯拾级而上,二楼右转第三间,是穆晚舟的卧房,紧挨在穆晚晴的隔壁。
彼时的穆晚晴还在医院里没有回来。
来到穆晚舟的卧室门口,房门口紧闭着。
按照礼数,季昀本不该擅自进房间。
他先是轻轻扣了扣,随后将手搭在雕花的门把手上,转动门把手,慢慢推开。
穆晚舟给她的那张字条上写着:来我房间一趟,有礼物给你。
难不成是还自己手枪?
难为她还记得。
一会儿拿到手枪,该叫这丫头受个教训,长长记性才行。
季昀如此思量着,可当他刚一打开门,迎接他的正是自己丢失的那把毛瑟M1928。
只不过与想象不符的是,那把自打生产出来就经由特殊人员连夜送到自己手上的定制手枪,此时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进来。”
穆晚舟的身影藏在门后,半带威胁的声音从那儿响起。
季昀敛了敛眉。
身为军人,最忌讳的是丢了枪,其次便是被人拿枪指着。
这丫头可是接二连三在自己雷区反复试探了。
季昀的脚步微顿,侧目看见管家刘福正在上楼,似乎在往这边走来。
毕竟他们二人的事,总不好叫其他人知晓。
季昀并未多话,抬脚走了进去,还体贴地把门带上。
穆晚舟穿着俏皮的七分袖,白色中裙,一派学生气,只是这手上不合时宜地握着把枪。
盯着黑洞洞的枪口,又看了看穆晚舟努力瞪圆做出威慑的眼睛,季昀忍不住牵起嘴角。
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角,反而多了一丝冷意。
“四小姐这是……以怨报德?”
季昀对枪口视若无睹,进来后开始闲庭漫步,打量起穆晚舟的房间来。
海棠压花玻璃窗,米黄色的窗帘,进口的天鹅绒地毯,屋子里还有一架钢琴,这让他一下子想起穆晚舟提起的那个钢琴老师。
想必当初那个肚脐眼儿(杜祁钰)就是在这儿教她弹钢琴。
想到这里,季昀心头一阵不舒服,走过去掀开钢琴盖。
“喂!”
穆晚舟的注意力完全被季昀的动作牵扯,只能举枪干瞪眼,一脸警告的模样。
“你别乱动。报什么德,你的命可是我救的。”
“噢,是了。”食指按下一个低沉的音符。
季昀想起旧仓库里,穆晚舟曾为了自己放过枪,心底划过一丝异样。
这姑娘,可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天真不知事啊。
最起码,她懂开枪,还知道退弹上膛拉栓。
穆家是商贾人家,她会学这些吗?跟钢琴一样,只是爱好?
穆晚舟不知道季昀为何盯着自己瞧,却半天不说话。
“你这么看着我什么意思?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对。四小姐的救命之恩,我当如何回报?”季昀转向穆晚舟,“以身相许怎么样?”
“呸,你想得美。”
“想不想你也是我的人。”
季昀从容不迫,带着笃定的语气。
手指敲出一连串不成曲调的音符,季昀将钢琴盖放下。
穆晚舟立刻反唇相讥。
“是你单方面提亲,我还没答应呢。”
“是吗?你爸妈已经答应我留下了。”
“什么?”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倒戈,尤其是妈妈,不是不让自己嫁人的吗?
难道是因为他愿意留在穆家,不妨碍她的复仇还能成为助力吗?
这算什么?
“他们说要对我进行考察,只要通过了就可以当你穆家的女婿。”
但那时候,就不是我当上门女婿,而是你跟我回去当司令夫人了。
下半句季昀并没有说出口。
只是用饶有兴致的目光打量着眼前一惊一乍的小姑娘。
“他们答应了,那你跟他们结婚好了。反正我不答应。”
穆晚舟摆明立场。
“说得对,也要听听你的意见。”季昀负手而立,一副等着对方点头的样子。
“你要如何才肯答应?”
“什么也要……我才不愿意。”
“不愿嫁我?”
“当然。”
“我愿意当上门女婿。”
“那我也不愿意。”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那你对我,究竟有哪点不满意?”季昀的神情似乎是真的不解。
呵,这个人也未免太过自信。
穆晚舟在内心翻了个大白眼。
“你有哪里值得我满意了?顶多就是长得不赖,脾气嘛,也只是凑合。”
“那你还想要……?”
“要权,还要钱,你有吗?”穆晚舟一本正经道,“你不知道在这乱世,没有钱和权的爱情只是一盘散沙吗?”
季昀歪头思考片刻,点头表示认可。
“我会让你满意的。”
穆晚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得好像你想有就能有似的。
但她也不打算继续激将了。
“好啊,那等你都有了,我再来看看。”穆晚舟补充道。
季昀深深看向穆晚舟,“等我有钱有权,你就会爱上我吗?”
“我才不会爱上一个心怀鬼胎形迹可疑的人呢。你骗得过他们,可骗不过我。”
因谈话放松而偏移的枪口再次对准了季昀。
“噢?”
“你千方百计留下,肯定有什么目的。还不从实招来!”
季昀暗忖,这丫头不简单啊,难不成真的知道了什么。
“我能有什么目的?想见你而已。”
季昀倒也没说假话,自从上次分别,他的确时常会想起穆晚舟。
只是此时脚尖不自觉地转开,泄漏了他心底的一丝心虚。
到底是不够坦荡光明。
“呸,不害臊。我才不会相信你们男人的鬼话。”
穆晚舟嘴上反驳,脸上却悄悄红了,枪口再次偏移了位置也没留意。
“男人?你信过很多男人?”季昀蹙眉思考,“我可不是一般的男人。”
言下之意,你可别拿我跟那些阿猫阿狗肚脐眼儿相提并论。
“你当然不是。”穆晚舟意有所指,“哼,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
“你那么害怕警察,又神出鬼没的,还身手了得。”
两人脚尖朝左,在房间里转着圈圈持续拉锯。
穆晚舟正色道,“你是间谍对不对?专门替政府卖命,搜集情报的?”
“……”
“你潜伏在我们家,是不是为了躲过警察的搜查?”
还真是叫她给蒙对了,躲的就是司令部。
“是就老实承认,不要拿我当幌子欺骗我,我不是傻瓜!”
穆晚舟见他沉默,枪口再次上前一寸,仿佛要证实自己的猜想。
季昀只好摆出渣男金句,“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果然没安好心!”
穆晚舟的猜想得到证实,心情更是复杂。反观季昀,倒像是破罐子破摔。
说完后迈着大长腿径自走向了穆晚舟的床。
“喂,你去哪儿?”
从进门一眼就相中了这法兰绒蚕丝被,躺上去一定浑身舒坦。
眼看他行为越来越越界,穆晚舟急了起来,“喂,你干嘛?你上我床干什么?”
又怕把人招来,穆晚舟声音都不敢太大。
季昀竟然就这样大剌剌躺了下去。
“还有没有其他疑问?没有我就先睡下了。”
“你!”穆晚舟瞪大了眼睛,“你……你给我快点起开,我话还没问完,谁准你躺下的?哎,我能一枪爆你头你信不信!”
季昀闭上眼,用食指在唇间轻轻比划了一下。
“嘘,你乖。小睡一会儿。”
低沉的嗓音,带着诱哄的味道。
“谁、谁让你在这儿睡了?”穆晚舟也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你邀请的。我上衣口袋里还有你留的字条。不可抵赖。”
“你……”
穆晚舟看了看紧闭的门口,这下可真是引狼入室。
“我告诉你啊,我爸爸跟警署的探长交情很深,他一会儿就来我家,你最好趁早走。”
“他如果来了,第一个要抓的人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手上这把枪。”
“枪?这枪怎么了?”
“藏好了,这可是赃物啊。我拿着它干掉不少政府要员达官显贵,要是追究起来,你可是要替我背锅掉脑袋的……”
声音越来越低,语速也越来越慢,季昀似乎真的困了。
“什么赃物……喂,你说清楚。”
穆晚舟握着这把德国进口的毛瑟,一时间也不知该收起藏好,还是继续握着要挟。
不一会儿,季昀的呼吸渐渐平缓,竟是真的睡着了。
季昀之前受了枪伤,身体一直没有完全恢复,又马不停蹄地四处找线索,还带着穆晚舟逃命,从绑匪手中救下她。好不容易跟自己的副官联系上,总算卸下心底最大的石头,这才能在穆晚舟的床上悠然睡去。
穆晚舟瞪着眼睛守在床前,不敢相信他真的睡着了,连叫了几声都没醒。
又不敢太大声把家人吵醒,只好先就这样。
隔着门打发了来询问的张妈,说今晚自己梳洗,想早点睡,把房间里留了一个男人的事情遮掩了过去。
兜兜转转又走到床边,穆晚舟不由自主盯着睡着了的季昀看。
这人睡着的样子,蛮好看的嘛!
五官英挺,俊秀出尘,那双白天里看着摄人心魄的眼睛闭上后,看着可乖巧多了。
乖巧?是可恶比较多吧!
穆晚舟心里咒骂自己,不可为美色所迷惑。
还没盘问明白呢,这人倒先睡着了。
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办法,竟然能说动一向反对自己结婚的母亲点头答应他留下。
难道自己这辈子,真的要跟了他?
说起来,跟他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呢?最起码他烤鱼很香。
呸呸呸,瞎指望什么?穆晚舟你又昏头了嘛?
他信誓旦旦要当上门女婿,可等他知道了穆家这些年的乌七八糟的事情,他还会愿意为了自己留下来吗?恐怕跑得比谁都快!
扭了扭酸痛的胳膊,穆晚舟搞定了一切,趴在了桌边独自心烦。
这穆家还不够你受的么,何苦还要再拖一个人进来一起受折磨?
撑着脑袋看着窗外明月,穆晚舟渐渐眼皮沉重,一天的劳累架不住涌来的睡意。
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张暄软舒适的大床,和上面躺得舒服睡得安心的男人。
可恶!真可恶!
今天太累了,还是睡一觉,明天再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