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在主厅吊顶上,映衬得满堂熠熠生辉。
昔日宽敞的大厅宾客云集,唱片机里播放着古典优雅的华尔兹。二哥和三哥身着正装并排站在前头,手执香槟杯向自己致意,是在庆祝什么?
穆晚舟踏着茫然的脚步走了进来,看着喧闹的大厅一阵恍惚。
“晚舟啊,就等你了,快来快来!”
一转头,穆晚舟赫然发现,身上淡蓝色的小洋裙不知何时换成了洁白的婚纱。
啊?
婚礼?
身穿婚纱的穆晚舟被人群推到了水晶吊灯下,站在了舞台中央。
我、我结婚了?
四周忽然响起雷鸣般热烈的掌声。
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心里越发忐忑,穆晚舟掉头想跑。
客人们脸上挂着笑,很默契地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道。
姨娘和姊妹们簇拥着,让穆晚舟快看新郎官。
穆晚舟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旋转楼梯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躯挺拔,带着一股军人的英气。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更是衬得人风度翩翩。他侧身站在扶手拐角处,穆晚舟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脸。
阿洋……哥哥?
穆晚舟试着呼唤他。
那人转过身来,眉眼英气挺立,神色淡漠,正是季昀的脸。
“晚舟妹妹。”
他的嘴角勾起,噙着陌生的笑,眼神像是盯上了猎物的鹰隼,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不……”穆晚舟大惊,大声疾呼,“我才不要跟他结婚!”
“可他是你的未婚夫呀!”
“不,不要。”
穆晚舟想往外跑,却不知为何被钉在了原地,眼看他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穆晚舟,我的枪呢?”
“什么枪?”
慌乱中,不知谁塞给了她一把枪,穆晚舟顺势握住了,枪口对准了季昀。
“你别、别过来……”
穆晚舟张口结舌地威胁,“我、我开枪了!”
一步、两步、三步……
季昀目光灼灼步步逼近,极具侵略性。
穆晚舟闭上眼,心一横,食指颤动扣动扳机。
“砰”地一声枪响。
白色衬衣的胸口破开一个洞,红色的血液像条长蛇从洞口钻出。
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季昀的身体轰然倒地。
血迹染红了他的白色西装,从他身下向着地板四周蔓延开,宛如盛开的血色曼陀罗。
宾客们面容扭曲,嘴形发出尖叫,可穆晚舟除了耳鸣声什么也听不到。
“啊——”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穆晚舟握紧拳头从床头猛地坐起。
手心里仿佛还停留着扣动扳机的真实触感,让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微风拂动,米黄色的窗帘是透气的英国面料,正透出外头暖融融的日光。
楼下花园里隐约传来婆子训斥丫鬟的低骂声,还有幼弟淘气耍闹的动静。
这是……梦。
穆晚舟轻舒一口气,说不出内心是后怕还是什么。
已经过去三天了。
风平浪静的三天。
那家伙丢了枪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实在是可疑。
可比起这个,一个医生随身配枪也让她始终心里难安。
他经历了什么,怎么变化这么大?
该不会是去当什么间谍了吧?
真是引狼入室,这可难办了。
穆晚舟故意磨磨蹭蹭到很晚才来饭厅,以为大家都早已吃完撤了,包括那个间谍。
却不想,他竟然翘着二郎腿等在桌边,手里是一份摊开的报纸。
头版头条依然是三日前的火车站爆炸案,季昀扫了一眼讣告名单,没有自己或张峪洋的名字,思忖那小子傻人有傻福大概是抢救过来了。心情很好地折起报纸,抬眼看向了穆晚舟。
腿伤也已经恢复大半,接下来可以好好对付这胆大包天的小贼了。
穆家四小姐,沪城首富千金,打马吊捧戏子赌马均有涉猎,主打一个不务正业。
但不同于其他家的跋扈小姐,穆晚舟格外低调惜命,死穴便是胆子小,不经吓。
这样一个人,居然敢偷自己的枪?
捕捉到他的目光,穆晚舟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拉开椅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四小姐,早啊。”
他的嗓音是极好听的,如磁石一般,清悦有力。
但穆晚舟觉得这声突兀的问候带了点莫名的问罪意味,更是心虚慌张了。
“阿洋哥哥早。”
穆晚舟淡定地维持着礼节,佯装镇定地捧起碗低头喝汤,却发现手中的是一只空碗。
一抬头,季昀已经将自己面前的汤碗递了过去。
银耳燕窝羹熬得烂烂的,透着莲子的清香,上面飘着几粒枸杞,让人食指大动。
“晚舟妹妹,喝汤吗?”
这句话落在穆晚舟耳里,威慑效果不亚于潘金莲的“大郎喝药”了。
穆晚舟下意识拒绝,但见季昀保持着递汤的动作,又不敢说个不字。
不会真下药了吧。
穆晚舟眉毛皱起,盯着暖黄色的汤羹,脑补着自己喝下后七窍流血而死的惨状,内心翻过无数挣扎,最终认命地伸手去接。
“嘶——啊呀!”穆晚舟装作不小心碰翻了汤碗,汤汁扣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一声带着哭腔的痛呼,吸引了厅内外数道目光。
季昀也略感惊讶地看着穆晚舟的骚操作。
苦肉计?
“怎么了,怎么了?是烫着了吗?”朱萋萋闻声而来,一副操心的姿态,“哎呀小心呀!”
“对不起,是我没接稳。”穆晚舟痛得直呼气,泪盈于睫看起来很是可怜。
见穆晚舟捂着手背,定是烫得厉害,朱萋萋赶紧招呼婆子佣人,“张妈,拿药箱来!”
“阿洋哥哥,那我先去……”
穆晚舟起身刚要溜,却被季昀一把扣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我是医生。”季昀看向穆晚舟,嘴角含笑眼神真诚,“这种事,当然是交给我。”
“家里有进口药,好得快的!”朱萋萋在身后喊。
穆晚舟一路跌跌撞撞,被季昀拽到了厨房,险些撞到头磕到膝盖。
“你轻点儿!”
穆晚舟甩了甩被抓痛的手腕,刚一抱怨,警觉地发现季昀竟反身关上了门。
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要干什么?
“喂,这是在我家!”穆晚舟提醒道。
季昀只扫了一眼,穆晚舟立刻软下了语气,怂怂地询问,“你、你知道烫伤膏在哪里吗?要不要问问张妈?”
说着便走向门口,作势要喊人,季昀迎面一拦,因为身高的优势,穆晚舟被他一只手就按住抵在了门上。
“用不着。”季昀低下头轻声道。
近在耳畔的音节带来耳膜的震动,穆晚舟如受惊的小猫一般弹跳开,一脸戒备。
这人真无礼!
“男女授受不亲。”穆晚舟义正言辞搬出礼义廉耻来告诫对方。
季昀嗤笑一声,环视一圈。
厨房里有一个生火的小灶,炉里跳动着火苗,灶口架着一个烧水壶。季昀走过去掀开盖子,满意地看到里面冒着热气的滚烫开水,随后挑眉看向穆晚舟。
穆晚舟定在原处不敢动。
季昀踢了一把椅子过去,利落地发号施令。
“坐下。”
随手将火棍插入烧得旺盛的炉火里,擦出的火星子一闪一闪飞舞在二人之间。
第一次被人像审犯人似的对待,穆晚舟敢怒不敢言。
顾及着自己大小姐的身份和颜面,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好啊。既然你邀请了,那本小姐当然是要坐一下的。”
刚一坐定,季昀便一脚踩上了椅面,皮鞋泥印子瞬间拓在了洁白的裙摆上。
烧红的火棍也贴近了穆晚舟的脸。
穆晚舟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这人……不会这么恐怖吧?
“知道在我老家,会怎么对付盗贼吗?”
季昀欺身而来,带着强势的压迫感。
老家?是指刑房吗?
他果然是间谍!
“什么盗贼?”穆晚舟拼命后仰,避开红彤彤的火棍,“怎么对付?”
季昀抓起穆晚舟烫伤的那只手,拿起火棍对准手心,仿佛要烧出一个洞来。
“哪只手偷的,就断了那只。”
冰冷的话搭配摩挲的动作,让穆晚舟整条胳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是、是吗?”穆晚舟紧张地吞咽,挣扎着拿回自己的手,“那我知道了。”
“现在,我提问,你最好老实回答。”
“嗯。”
“你是不是偷了我的东西?”
“阿洋哥哥……”穆晚舟顾左右而言他,“丢了什么东西啊?”
“它现在在哪儿?”
“在哪儿丢的,什么样子,我叫人帮你一起找?”
季昀手中的火棍移向穆晚舟嘴巴的位置,“这么说,你没有偷?”
似乎只要开口撒谎,他就敢直接封了它。
穆晚舟嗫嚅着,“穆家什么没有,我会缺东西吗?不过,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我这就出去帮你问问……”
“不是烫伤了?”季昀盯着穆晚舟的手背,“这么快就好了?”
穆晚舟心虚地藏起了手。
哪来的烫伤,不过是借题发挥,想要摆脱这个瘟神罢了。
“撒谎可不太好。”
穆晚舟赶紧出声喝止季昀的下一步动作。
“你敢!要是叫我爸爸看到你用火棍烫我,他饶不了你!”
“你提醒得对。”
季昀丢掉火棍,改拿热水壶,抓着穆晚舟来到水池边。
“啊!”
穆晚舟抓着季昀的手,吓得心跳都停了!
“你、你要干嘛?”
“你的手不是烫伤了吗?我帮你证实一下。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是我了吧?”
“你,你怎么这样?你是一个医生哎!”
穆晚舟试图唤醒一点他的良知。
“医生也有心情糟糕的时候。尤其是……还丢了重要的东西。”
壶口对准手心,滚烫的开水眼看就要一股脑儿全浇下去。
“你、你一个大男人,臭不要脸!欺负弱女子。”穆晚舟带着哭腔控诉。
壶口险险停住。
季昀失笑,一脸“弱女子?你?”的表情盯着她。
“说话要讲证据的,捉贼也要捉赃。这道理,你不懂吗?”
季昀继续看着穆晚舟,看她还有什么补充。
“你都没见赃物,万一冤枉我了呢。”穆晚舟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家里来来回回人这么多,你都审问过了?”
“要是冤枉了你……”穆晚舟的手被拽着凑近壶嘴,“我这只手赔你。”
季昀抬起水壶,放低壶嘴,水流涓涓而出。
“救命啊!杀人啦!”
穆晚舟惨叫连连,剧烈挣扎,但冲刷着手背的,却是清凉的冷水。
原来季昀早就在吓够她之后掉了包。
他本意是震慑这位四小姐,不要随意挑战自己的底线。
但穆晚舟却似乎真被吓得慌了神,转过身慌不择路地逃跑时,没来得及看清脚下,身子一歪竟扑向了一旁的火炉。
烧得通红的火棍近在眼前。
“嘶——”的一声,皮肉贴上热棍,发出炙烤的声响。
穆晚舟浑身一颤,闭上了眼睛。
我完了,毁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