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季昀从门房处得到消息,最近二姨太徐家慧要他去车站接人,从中嗅出了猫腻。
他不是不知道最近自己的身份有些暴露,不会德语,不懂医术,恐怕不只是穆晚舟对自己起疑,视自己为眼中钉的徐家慧更是摩拳擦掌,要将自己赶出穆家。
如果徐家慧暗中调查了张峪洋,那么很有可能会去他的老家,找来相关的亲戚来个当面对峙,正如司令部也曾要求苏醒失忆后的张峪洋给自己的督军父亲写信一样。
季昀了解到背后真相,自知即将暴露,因此抢先一步安排。如今再追去张峪洋的老家已经于事无补,倒不如在下火车时安排人将其拦下,再换上另外替补的人选,帮助自己过关。这样,便可以不动声色地将一出验明正身扭转为利于自己的方向。
季昀的部署需要人配合,他率先联系了副官沈易。沈易带走了真正的孙阿婆,替换过去的则是他安排好的戏院演员,巧的是对方也姓孙。
原本出身名伶的她,不屑于扮演这种乡下老太太,觉得掉自己的价。但沈易出手就是两个金条,让背负赌债的她动了心,决心办好这个差事。不仅如此,戏瘾大发的她还很有眼力见儿地挑选了徐家慧作为自己的对手戏演员,有意在她面前表现出粗鄙和没见过世面,对方越是厌恶不耐烦,就证明她的演技越出色。因此才有了之前在进门和餐桌上的表演。
而原本设计让季昀暴露真面目的家宴,也因此当堂反转,扭转成了祖孙相认的感人画面。
就连穆晚舟都看得有些应接不暇。
二姨太会这么好心,把人家阿婆千里迢迢请来只为叙旧吗?
可是事情的结果,偏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季昀提前布局,险胜一着,见穆晚舟怔愣着,顿时起了捉弄的心思。
拉过她的手,带到孙氏面前。
“奶奶,这是晚舟。”
“啊,我……”
局促的人变成了穆晚舟。
季昀对孙氏使了个眼色,她立时心领神会。
“孙媳妇儿?”
穆晚舟闹了个大红脸。
“还……还不是。”
“好孩子,阿洋有福气,能娶到你这样的好姑娘。”孙氏摸了摸穆晚舟细长白皙的手腕,“哦呦你看看这手腕,像小公主似的。”
穆晚舟难得害羞,扭捏地挣扎了一下。
季昀立刻调侃,“你还会害羞?”
穆晚舟挣脱开,第一时间就是捶打他。
闹得一屋子人喜笑颜开,好不热闹。
自然,这快乐的氛围不属于徐家慧和穆晚晴。
还是穆镛叼着烟斗开了口,“都别站着了,坐下吃饭吧。”
穆晚舟和季昀一左一右搀扶老太太入座。
“阿婆,您请上座。”
随后,又给孙氏倒了一杯茶。
孙氏坐下后,接过茶杯,打量着穆晚舟。
“这身旗袍穿在你身上,真是好看。阿洋眼光不错,挑了个这么标致的媳妇。”
穆晚舟脸色微红,低下头给孙氏夹菜,“阿婆,您过奖了。”
“还阿婆阿婆的,我这孙媳妇儿茶都喝了。”
孙氏笑眯眯地,“再说了。过奖什么?我老太婆说的都是实话。你看你这皮肤,这身段,难怪阿洋这小子魂不守舍的,眼睛长在你身上了。”
穆晚晴想夹的一块虾仁被孙氏用勺子铲走,堆在了穆晚舟面前的碗上,气得她朝天翻了个白眼。
穆晚舟更加害羞,声音也变小了,不过称呼也从善如流地改掉了。
“奶奶,您就别取笑我了。”
“取笑?我这是夸你呢。你看你,长得好,家世好,还这么懂礼貌,我要是年轻个几十岁,也得跟你争一争。”
穆晚舟羞得说不出话,只能低头微笑。
孙氏哈哈大笑,冲着穆镛说道,“看看,看看,我这还没说什么呢,就害羞成这样。以后嫁到我们家,可得习惯我这张嘴。”
穆镛抬起头,似乎还没有人告诉她,是阿洋入赘他们穆家?
饭桌一时间陷入沉默,季昀刚想开口,一旁的人打断。
“阿洋这媳妇儿可不是挑的,是亲家公拿救命之恩威胁的。是不是呀,老爷?”
徐家慧故意冷言冷语的酸嘲。
穆镛似乎已经习惯了,只当作没听见,对孙氏回应,也是对大家宣布。
“是该筹备两个孩子的婚礼了。既然老太太千里迢迢赶来了,不如就留下一起见证他们的好事?”
坏了,这短期合作要变成长期了。
孙氏为了多挣钱,自然是乐意的。一声“好啊”刚一出口,就被两道声音同时打断。
“不行。“是徐家慧。
“不妥。”是季昀的声音。
穆晚舟的视线转回到季昀那张年轻好看的脸上。
她倒要听听看,有什么不妥的。
“婚姻大事不能仓促举行。晚舟的生日要到了,我也要去慈济医院工作,这段时间恐怕照顾不了孙婆婆。”
季昀是有点担心这个表演欲强烈的戏精了。
自己已经是个冒牌货,等着将来真相大白被穆晚舟发落了。可现在为了圆一个谎言,又拉进来一个骗子,编造另一个,实在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他打算找机会跟孙氏谈谈,找个由头把她打发了,最好近期都不要在沪城高调出现,免得生事端。
至于慈济医院的工作,也是季昀蓄谋已久的计划。
作为“张峪洋“,他不能只有上门女婿这一重身份,丝毫不在乎其他社会关系,他和沈易频繁联络,也一定会引人怀疑。因此,他将医院设定为了临时联络点,方便他们交换有无,好让他及时掌握张峪洋在司令部的动向。更何况,他也需要一个医生身份来替自己接触怀疑。即使徐家慧没有多此一举,他也早已有了部署和计划。
此时在这个关口提出,是急中生智,也是为了转移视线。
果然,穆镛听了他的话,不再催促着尽快定下日子,而是好奇起他的新工作来。所幸季昀早有准备,对答如流。侃侃而谈的姿态,一下子也说服了穆晚舟,甚至让她有些愧疚,怎么能怀疑自己的未婚夫呢?
他那么优秀,却又那么低调。
另一边,孙氏了解了自己的处境,自然不会跟东家唱反调,于是拉着穆晚舟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好闺女,你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穆晚舟的注意力被拉扯开,随口答道,“我喜欢看看书,写写字,偶尔也弹弹琴。”
孙氏有些惊讶,“哎呀,这可真是才女啊。阿洋有福了,娶了个才貌双全的媳妇。”
“奶奶,您又取笑我。”
孙氏低下头又问,“你是嫁到我们家,还是阿洋崽留下当上门女婿呀?你这双手会读书写字弹钢琴,可不能跟我这老婆子一样操持家务,得让他学。”
穆晚舟哭笑不得,该说祖孙俩心有灵犀吗?
她怎么知道阿洋哥在穆家的处境。
但出口的话依旧是恭维,“放心吧奶奶,我也会努力的。”
孙氏露出满意的笑容。
“好,好!阿洋崽是个老实人,你得好好管着他,别让他被人欺负了。”
他?
被人欺负?
穆晚舟不敢想象那画面。
想起和季昀经历的种种,脸上不由得带着笑,语气也跟着温软起来。
“我会的。”
把他交给我,我一定会对他好的。
穆晚舟在心里默默说着。
孙氏见男人们开启了自己的话题,之前伪装热情的姨太太此时连一个眼神都欠奉,自己也只有眼前穆晚舟这一个唠嗑调侃的对象了。
于是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说着私房话。
“你们大户人家,平时都有些什么闺房之乐,你懂不懂这些?”
不知为何,说到这句时,所有人都正好停止了说话吃饭,孙氏的声音一下子显得格外清晰突兀。
穆晚舟听懂了以后,瞬间从脸颊红到了耳朵根。
这老太太……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季昀想救场,拎着茶壶给孙氏续了一杯茶,顺便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注意点。
穆晚舟脸色发烫,不知所措,耳边清晰可闻徐家慧的一声讥讽。
孙氏眨了眨眼,补救。
“哎呀,我这是好奇嘛。你看你,又害羞了……”忙不迭转移话题,给穆晚舟夹了一筷子银鱼丝,“好了好了,我不问了,怪我这老婆子看不懂场合。”
穆晚舟松了口气,乖巧地拿起碗盛汤
“你这孩子,真是让人喜欢。”
“奶奶,您言重了。能得到您的认可,是我的荣幸。”
这是她的心里话,从小到大,穆晚舟其实从没有被女性长辈认可过。
母亲一心凭吊她早逝的儿子,甚至到了迁怒穆晚舟的地步。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却时常被疏于照顾关怀,时常饿肚子,必须自己想办法。穆家的女人多,但谁也不会真心呵护她,反而想从她身上找到母亲的把柄,好要挟着上位,像徐家慧一样掌握库房里的钥匙。
穆晚舟是谨小慎微走到今天,在家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私房话,她哪里有那样的倾诉对象。
但孙氏仿佛看懂了她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不说了,咱们吃吃点心,聊聊天。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跟奶奶讲。”
穆晚舟点了点头,余光瞥向季昀的方向。
季昀凭借这段家宴,彻底堵住了穆家上下试探他的念头。
这下子,不会再有人怀疑他。
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他还得感激一下始作俑者,也就是想戳穿他身份的徐家慧。
只是,这个新来的演员,不知道值不值得信任。眼下是暂时渡过了危机,可季昀要查的线索一筹莫展,不知道继续以张峪洋的身份待在穆家,还会有什么样的波折。
至于穆老爷那边,似乎已经对他和穆晚舟的婚事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