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扶梯走上三楼,往东走到最里头,就是魏氏的卧室。
魏氏的卧房是一个套房的格局。
进了卧室里间,合上门,魏氏冷声下命令。
“跪下。”
穆晚舟从善如流走到案台前,抽出三炷香,点燃跪拜插上香炉,一气呵成恭恭敬敬,仿佛从小到大做过无数遍。
案台上供着一张遗照,照片上是一张充满青春朝气的脸。约莫十岁,正是穆家长子穆英杰,他是魏氏所生,若是活到现在,也有三十三岁了,但他的音容相貌永远地停留在了十二岁。
二十一年前,年仅十二岁的大少爷穆英杰因意外坠楼身亡,家中姆妈畏罪自杀。
次年,堂妹魏雪枝的儿子穆嘉树出生。
从此,魏氏心死了,也不再过问家事,穆家内务大权逐渐落入野心勃勃的徐家慧手中。
但穆晚舟知道,母亲心里始终有根刺,刺痛着穆家的每一个人。
而自己,是挨得最近,也刺得最深的那个。
“今天是什么情况,跟我说说。”
“我在逛西河百货,突然冲出一群人来冲我开枪。阿洋带着我逃命,我们一路跑到了租界,在那里被人抓到,困在了西街码头的仓库里。”
“西街?徐啸天的地盘?”
“嗯。”
“怎么逃出来的?”
“阿洋跟他们喝酒,装醉,把他们灌晕了,然后带我出来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啪!
干脆利落的一巴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痛恨劲儿。
“还敢撒谎。”
穆晚舟被扇地偏过头去,下意识捂着火辣辣的脸,脑袋嗡地一响。
“你今天开枪了,是吗?”魏氏微微昂着下巴,神态倨傲,“是为了救他?”
穆晚舟大为震惊。
“你居然为了才见过几面的人,就暴露自己会用枪?怎么,打算再过几天,连军火生意也都告诉给他吗?”
“不……不会。”
“哼,不会。”魏氏冷哼着,“男人靠不住,你要我说几次才明白?难道妈妈的教训还不够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那种情况下,我不开枪的话,阿洋哥他会……”
“他不会死。”魏氏打断道,“那是针对你的测试。”
“什么意思?”
“那些人,是我安排的。”
魏氏平静地说出事实,“从你逃出来的时候,我就收到消息了。我说过,你什么事也瞒不过我。”
“妈……”
穆晚舟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
她居然,居然找人绑架了自己的亲女儿。
穆晚舟浑身打着颤,忍着泪意,还是问出口,“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试试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为了测试你到底能不能接管这门生意,好替我彻底打倒穆家!”
“妈!”穆晚舟忍无可忍地低吼,嗓音带着哽咽,“这也是我的家,我是穆家人。”
“你是不是忘了你哥哥是怎么死的?”
魏氏恨恨地捏紧手中佛珠,“就是被你口中的穆家人害死的。你还敢跟他们自称一家。”
“女儿没忘。”穆晚舟垂着脑袋跪在地上,“但是爸爸对我一直很好,还有雪姨娘……”
“住口!你哥哥的死,那两个袖手旁观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妈……”
“不许再跟那个姓张的纠缠!你还记得我找他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吧?”
“是为了取消婚事,让我……继续留在穆家。”
“不错。可你是怎么做的呢?”
“我……我尽力了。可是……”
“你的意思是,他对你死缠烂打?”
“没有,他没有。”穆晚舟慌忙摇头。
“退掉亲事,不要纠缠。否则,不要怪我对不相干的人……赶尽杀绝。”
“妈,他救了我两次,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穆晚舟看着母亲的神色,犹豫半晌还是闭了嘴。
说出来请求又有什么用,自从哥哥去世,母亲就没再活过。
就连自己的出生也是她算计穆家的一部分。
穆晚舟早已认了命。
“妈,你放心,我跟他之间没有什么,他不会再来了。”
“他最好是!”
穆晚舟想起临别前季昀对自己的嘱托——
“要小心你家里人。”
他一定没料到,自己最大的软肋,正是来自生养自己的亲生母亲。
而她要斗的对象,是一贯宠着爱着自己的父亲。
穆晚舟活在进退两难的缝隙中,艰难求生十数年,始终无法得其道,只得装起了鹌鹑,躲避穆家内外大事小事的麻烦。
如果给她选择的机会,她宁可不要生在富贵人家,哪怕是平民的片瓦之地,有父母恩爱的和睦陪伴,也算圆满的一生。
魏氏听到了穆晚舟的保证,心下稍稍安定下来。
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她还担心穆晚舟见了对方便一意孤行,要靠婚姻摆脱穆家了。
那她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原以为你爸不知道欠薪的事,如今看来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那他也该知道这个不成器的二儿子迟早会败了穆家的一切。”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制造机会,让你爸爸进一步对穆修远失望。”魏氏沉声道,“库房钥匙,我必须拿回来。”
“妈,这么大家业谁管都会出点纰漏,二哥他还……”
“住口!”魏氏恨恨地说道,“你哥哥若不是叫他们害了,现在就是穆家的当家人!这是穆家欠我的,你应该替我争这口气!”
穆晚舟知道再劝也没用,只得闭了嘴,陪母亲抄了一遍经文再离开。
夜里,穆晚舟洗漱完,来到梳妆镜前,楞楞地盯着镜子。
镜子后面有机关,藏着一个密码盒,季昀的枪就放在里头。
张妈正在给穆晚舟铺床,冷不丁瞧见了她脸上的巴掌印。
“这脸上……”
穆晚舟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看着自己的奶妈。
张妈长叹一声,拉开抽屉找到舒缓膏药,细心给她抹了,又将她额头上的伤口也重新换了药包扎。
“你别怪她,她心里苦。”
穆晚舟低下头。
“张妈,我想离开这里。”
“嘘,这话可不能让你妈知道。”张妈摸了摸穆晚舟的头顶,看着她青春年幼的面庞。虽然已经到了成年的年纪,但看着还是像十四五的小姑娘。
“晚舟最乖了,你知道你拗不过她的。”
“我哥哥……英杰,他是什么样的人?”穆晚舟喃喃自语,“恐怕我一辈子也替代不了他在妈妈心中的位置。”
提起早逝的大少爷,张妈伤痛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
“他呀,聪明伶俐,但是蔫儿坏。”
“怎么可能?!”穆晚舟惊讶地大睁双眼。
穆晚舟一直以为她的大哥是个稳重的人,甚至对着照片脑补过他装深沉的的样子。
“当年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个十足的混世小魔王。”
穆晚舟抱着枕头,将自己缩进被里。
“可惜这孩子福薄……”张妈絮絮叨叨,又重新念叨起当年那段往事,穆晚舟却不由自主地开起小差。
她想起季昀。
不知道他小时候是什么样,也一样聪明伶俐但是又很混蛋吗?
记忆里的阿洋哥性格腼腆害羞,任由自己欺负,长大后好像变坏了?
穆晚舟没来由的想起病房里的那个吻,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
他的嘴唇薄薄的,都说薄唇的人无情,他是无情之人吗?
可是在巷子口,当自己身陷危险,穆晚舟看到了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挡在自己身前。
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勇敢。
穆晚舟心事重重地想着跟这个未婚夫的一切。
如果我求阿洋哥带我走,他会不会答应呢。
迷迷糊糊这么想着入眠,直到子时方才有些睡意。才睡着,恍惚间似乎听到了玻璃窗传来异响。
穆晚舟翻个身,猛地惊坐起。
“扣扣扣”。
是玻璃窗那里发出的轻轻撞击声。
是的,没错!
阿洋哥回来了?
穆晚舟掀开被子,鞋都来不及穿,就迫不及待冲到窗边,小心翼翼拨开窗户。
“喂,你来啦?”
一阵凉风袭来,只有风吹树叶的哗啦啦响。
私下黑漆漆,一个人影也没有。
穆晚舟失望极了,正要关上窗户继续睡。
“喵呜”一声,听到了一声猫叫。
一只流浪猫跳上窗台,冲着穆晚舟亲昵地直叫唤。
“哎呀,是你!”穆晚舟惊喜不已。
这不就是自己和季昀喂过地那只小蓝猫嘛!
灰扑扑的毛发,脑袋尖上有一小撮白毛。
穆晚舟确认过后更是内心难掩澎湃。
他来过了!
还给我送了这只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