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长发与羊毛的司机 三
北五布吉2025-06-14 09:076,094

  有人说,日子是数着过的,但这个数值运行的速度有多快,似乎不是人能决定的事,可能白驹过隙,可能度日如年,宛若流沙,谁也握不在手中,六月来的就是这么突然,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独自生活在这片牧场小半年了。

  彭毛卓玛离开的信号越来越强烈,踏入她家时,很多熟悉的东西不见踪影,几乎都被打包了起来,堆在角落,偶尔帮彭毛卓玛忙的时候,她很难找到她需要的东西,因此有了一种奇怪的陌生感。

  可六月一来就变得不一样了,有件独特的大事降临在这片牧场,彭毛卓玛少见的展露了极大的兴致,可以说是斗意满满的期待着。

  挖虫草,这是牧民们,尤其藏族牧民一个高额的收入来源,一根冬虫夏草能值几十块钱,去上一天,只要认真些找,再有些运气,就是没什么经验的人都能赚上小几百块,更别提这里的牧民们这样有时间有精力,又重视这件事的人们。

  架不住彭毛卓玛三番五次邀请,而且她本身也对这样的事有着好奇心,所以今年挖虫草大军又喜添了一位新将,但她没料想到这件事如此的仓促,今天刚说好,第二天彭毛卓玛就全副武装的出现在了她家门口,呼唤她上摩托要出发了。

  “你没准备吗?”彭毛卓玛看出了她的惊讶,见她不回答,更是确认。

  “没事,我拿的东西多,你今天想去就多穿点厚衣服,戴上帽子手套,拿瓶水,兜里塞点吃食就行,其他的不用管了。”

  她没犹豫多久,反正迟早是要去的,而且下午就回去了,哪怕今天走得匆忙,没什么收获,也可以权当提前踩点,学习去了。东西收拾的很快,只是在安排桑杰吉布的事宜上花了些时间,找了点拿出来就能吃的食物,分别装在两个食盆里,给的量远比平常多得多,然后在栓不栓藏獒的问题上挣扎。

  彭毛卓玛没催她,她心里却直涌出一些歉意,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在房屋的角落里翻找,找出一块算得上大的牌子,挂在了门口的铁丝网上,然后立刻就骑上了摩托,跟着彭毛卓玛远去。

  桑杰吉布目送她们离开,又看见野猫从远处走来,野猫的目光被她刚挂上的牌子吸引了一下,然后跑向了藏獒一起玩耍。

  牌子上写着:‘内有烈犬,请勿靠近。’

  “你那个牌子哪儿来的?这么久了我都没见过。”

  摩托驾驶的速度很快,所以彭毛卓玛的声音传来时有些隐隐约约,要认真听才听得清。

  “阿爸买的,来的时候就给了。”

  彭毛卓玛‘噢’了一声,然后叮嘱她:“帮我看着点南吉,把她的帽子口罩戴好。”

  小南吉被绑在了彭毛卓玛身上,面对着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很乖巧,静静靠着母亲的背,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只是当她看向自己时,也把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小南吉被她和彭毛卓玛夹在中间,风吹不到,应该不会觉得寒冷或不适,她按照彭毛卓玛的指示整理了一下小南吉的衣物,应答了一声。

  “远吗?”摩托飞驰在各种各样的土路上,不说地面传来的嘈杂声响,连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都能阻挠她们的言语。

  “啥?”

  “远不远?”

  彭毛卓玛还是没能听清,目视着前方,微微侧过头把耳朵对向她,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远不远?”她也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小南吉好像被吵到了,用小手拍了一下她的胸脯,隔着厚重的衣物,她没感受到,而是余光看到了。

  “有点远呐,摩托得走一个小时吧。”

  她没回答,静默了一会儿,几分钟后又问了一个问题:“在哪边?”

  她不知道此刻的彭毛卓玛其实很惊讶,这好像是她们认识这么久以来,她最主动,讲话最多的一次,彭毛卓玛突然想起了她的阿妈,那个让她觉得很亲近的女人,想着她会因此高兴而感动。

  “你等会儿。”彭毛卓玛的回答让人摸不着头脑,静默的等待了起来,摩托速度依旧,她开的很稳,有什么大小转弯也不会让人害怕。

  等到驶过一个分岔口,彭毛卓玛才续上话题回答:“过了这个路口,要一直走这条路。”

  她从彭毛卓玛身后探头望去,连接着的低矮山峦间,只有这一条小路贯穿着,很难找到直线,一路都是些三弯九转的走法,一直绵延到她能看到的最远的小山尽头,山峦上有牛羊漫步,道路附近也散落着几户人家,只是看不到人影。

  她再次查看起了南吉卓玛的情况,小女孩没睡觉,只是呆呆的看向一旁,所有装备都好好的戴在身上,她看向她裸露出来的一双小手,摸了摸温度,而后拽着她的衣袖遮挡,觉得不妥,最后甚至将小女孩的双手塞进了自己的衣物里面。

  直至双腿麻木到习惯了摩托车带来的这种感觉,她们才在一处镂空大铁门前停了下来,这个铁门连接着一大片铁丝网,铁丝网包围着草地和几座大山,青海的草原几乎都是这样的,被无数铁丝网分割成一块块牧地,供不同牧民家的牛羊使用。

  她小心的下了摩托,然后按彭毛卓玛的指示解开小南吉将她抱了下来,彭毛卓玛才熟练的下车固定摩托。

  这片地方路边停了不少车辆和摩托,朝远处的山上看去,能隐约找到些在其中穿梭的人影子,二人整理着衣物行李,也准备向这座看似不起眼却蕴含无穷宝藏的大山进发。

  她们各背着一个包,彭毛卓玛原本抱着南吉,只是小女孩懂事,不忍心母亲如此辛苦,非要自己走,她们向前走出大概一两里路,彭毛卓玛忽然回头。

  “有人在后面喊。”

  她闻言也向后看去,彭毛卓玛的摩托旁停了一辆小货车,有个熟悉的人影在呼唤,用力朝她们招手。

  “我们前天就来了,这是来的第三天,早上孩子们说也想来看看虫草赚点钱才晚了的。”

  司机一家很快追了上来,他的妻子和她们打招呼,甚至没落下小南吉,也笑着和她挥了挥手。

  “前天虫草特别少,一天才挖了几个,应该是前晚上下了雨,昨天就多了些,来的人都挖上了点,今天就来了这么多人。”

  几个大人闲谈着,司机的三个孩子走在一起也讲着些什么,只有她走在最侧边,一个人默默的,只顾低头往前。

  “你多大了呀?”司机的妻子频频看向她,又挪到了她身边,开口破冰。

  “十七。”

  “这么小吗?”阿姨有些惊讶。

  “我最大的孩子只比你小三岁。”

  阿姨贴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题和她闲聊,直到她开始气喘吁吁,孩子们也喊累才停下了与她的交谈,提议歇一小会儿。

  她有些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居然还是那样孱弱,原以为这几个月来的日日忙碌,身体怎么着也锻炼到了一些,可一遇到这种耗体力的事,她就好像一个刚下病床的患者,疲惫到不能自己。

  队伍已经因为她休整了很多次了,感激归感激,总不能拖累这些真正来做事的人,察觉自己哪怕坐着不动也止不住的大口喘气,只能让他们先走。

  “那你休息会儿慢慢跟上来,实在不行就坐着等我们回来,要么回摩托那儿等。”

  彭毛卓玛嘱咐着,司机和阿姨也说可以到他们的车里休息,等他们下山。

  彭毛卓玛从她背着的包里拿走了需要用的东西,给她留了些水和食物,里面居然还有把雨伞,一看就知道是给她准备的,司机的大儿子把拿出来的东西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帮彭毛卓玛背着,看着几人背影远去,她忍不住的羡慕,哪怕他们的脚步也开始沉重了起来,也觉得累了,可仍能坚持着继续走下去,不像她,早已经精疲力尽。

  大草原从来都是广阔的,一望无际的,哪怕同行的人走远了,只要没绕到山的另一头,就始终能看到他们的身影,知道自己要走的方向。

  三个大人带头,彭毛卓玛抱着小南吉,司机偶尔伸手拉一下妻子,三个孩子落在后面,走了这么久,大概累极了,弯着腰,肩也不耸了,都耷拉了下来,不再交谈,趁着孩子们休息的功夫,几人频频回头看向她。

  她最后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总归是死不了的,她这样想着,没选择放弃,而是一步步踩着他们留下的脚印,慢慢跟了上去,几人的道路有尽头,只要她能走下去,就一定追得上。

  一步接着一步,实在喘不上气或没了力气就停下休息,她低着头,不看天、不看山、也不顾左右,只把视线锁在地面上。

  上次注意到小草的时候,好像没有现在这么茂盛,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它们已经长大了,能完全遮住裸漏的土皮,也早就是春天的模样了,她死盯着地面,连从前忽视的小花们也活灵活现的出现在面前,可爱的,小巧的,紫白黄占多的。

  她听到了呼唤,再抬头,彭毛卓玛他们已经走到了山的最侧边,马上就要翻过去,到山的背面去了,彭毛卓玛见她抬头,挥了挥手又招了招,大抵是认为她看到了,才放心的走了,几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彭毛卓玛是个有着极强责任感的人,只要是她经手的事,无论大小,都会负责到底,毫无懈怠,甚至到了一种小题大做的程度,何况对人,明知她跟在身后,以他们为路标,她就绝不会做出一走了之,任她迷失方向的事情。

  所以既然彭毛卓玛能那么坦然的转身离去,那大抵是有什么原因让她毫不担心她找不找得到这个问题,也许只要走到她们刚刚招手离开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人影吧。

  要走的道路十分明朗,完全不是她需要担心的事,她真正应该忧虑的依旧是体力问题,毫不夸张的讲,她早已耗尽了力气,哪怕刚才休息了那么久,还是不可避免的进入了一种超负荷的状态。

  她再次停下脚步转身朝着山脚坐了下来,休息没什么作用的话,那补充些能量好了,脱下背包抱到前面翻了翻,怕胃受刺激,就先找了些馒头馍馍垫了垫,之后才敢喝口凉水润喉,包里装着些鸡蛋、苹果、和自己家做的牦牛肉干之类的,此刻都算得上是好东西,背包底下还翻出几颗糖解馋,彭毛卓玛准备的果然充足,她塞在兜里的小零食和曲拉完全没派上用场。

  原本想着只去几个小时,不带吃食也无妨,只灌瓶水拿着就行了,拗不过彭毛卓玛说一定会饿,家里也实在没什么方便拿的吃食,除了司机送的那些零食,她就只能抓一把曲拉了,想着嚼嚼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也不是不行。

  果然还是彭毛卓玛有先见之明,这招比休息有用多了,起码她的喘气声没刚才那么沉重,不再影响呼吸,走起来也容易了些。

  还是累,她走的很慢,像在闲暇散步,反正不是赶路的模样,虽然都是抬腿往前走,但走平地和爬山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爬山简直是在吸人精气摄人体力,这才刚好了一会儿,她又不行了,气喘如牛、脚绑铅球、晕头转向、形如死尸。

  不过也离彭毛卓玛他们消失的地方很近了,她脱力跌倒在地上,山是有坡度的,不像平地,没坐稳还会滑一下,喝口水再缓口气,值得自豪的是哪怕艰难到这个地步,她始终没想过放弃。

  有些耳鸣,喉咙里也有了淡淡的腥甜味,有几点像铁锈,她对这样的情况司空见惯,没有为此担心焦虑,而是起身接着走了下去。

  千辛万苦爬到那个地点,果然和她想的一样,不用费力去找,脚下这座山前面相连的那座山上,半山腰有好些趴在地上仔细找东西的身影,就在她的正前方,微微低头就能看到所有人的踪迹。

  彭毛卓玛和小南吉是最先发现她的人,她一出现彭毛卓玛就有所察觉似的扭头看了过来,小南吉也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到了她,学着大人的模样招手,隔得这么远,看对方就像在看蚂蚁那样不清晰,可彼此间却熟悉的像是有什么独特的联系一样,一眼就能锁定。

  她始终认为下山远比上山容易多了,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上山容易下山难’这样的谚语存在,下山虽有打滑,摔倒的可能,但远比上山时精疲力竭,累到瘫软好上千倍百倍,甚至下山的过程中体力能不减还有所恢复,简直是不赔本的好买卖,只要不滚下山,摔一两下她也是愿意的,春夏的草原如果不经历干旱,小草身上就一直附着一层水雾,脚底总是滑滑的触感,摔倒也是家常便饭。

  下山费的时间远比上山少得多了,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几人所在的那座山脚下,彭毛卓玛带着小南吉,不方便跑上跑下,所以是阿姨特地走下来教她。

  戴上护膝,免得湿了裤子,伤了膝盖,手里拿着小小锄头,整理好背包衣物,就开始趴在地面从山脚往上找起,阿姨给她看了下虫草裸露在外的那一部分子座的模样,还给了她一根做参考,然后教她怎么挖。

  “找着之后把锄头的把手对着自己,铲在虫草前面两指宽的地方,记得铲深些,把包着虫草那一片的土都撅起来,撅深些,千万别把虫草弄断,断了人家就不要了,再小心的掰开土块拿出虫草,然后一定记得把土块原模原样的塞回去,压实了,别留小坑,不然会伤害草场。”

  她有些惊讶,甚至藏着感动,生长在这里的很多牧民几乎没怎么上过学,都是在小学或初中就辍了学,户口上标注的大多是文盲或半文盲,他们甚至不懂什么叫环保,却能把这些事自然而然的记在心底,当作习惯,空闲时游走在草原上捡垃圾、响应号召非义务的协助种树、哪怕艰辛也十分自愿的保留游牧习惯,循环利用牧场,不过度开垦……

  趴在地上学着他们找虫草,这是她的双眼第一次离这片草地这么近,相似又有着不同点的小草,各种各样的石头,偶尔出现给人惊喜的小花和虫子,都显得有意思极了,找虫草也变得不再枯燥。

  可再怎么觉得好玩也避免不了这本身是一件很难的事,在无穷无尽的草里找一颗草,可能只比大海捞针简单一些,没有任何经验所谈或方法,拼的就是时间、耐心和眼力,跪趴的姿势久了,手掌和膝盖酸疼,但比爬山轻松的多了,她也坚持的下来。

  大概半小时没什么收获,看着身边的人一铲子一铲子下去,不可能不气馁,好在她是个执着的人,运气积攒到一定程度,也会有回报,一根小小的,有着不同质感的植物直直撞入眼中,不拿那根参考做对比她也能确认眼前这个肯定是有名的冬虫夏草。将手里那根虫草放在小植物旁边时,在心里乱撞的欣喜终于安定了下来,她按阿姨教的那样下铲,把锄头摁得深深的,到了一种难以撅起的地步,因为生怕弄断了这个小宝物,所以才这样谨慎,调动全身力气掰锄头,她才把土块搞了出来。

  从里面小心的取出虫草,再把土块塞回去摁压紧实,看着躺在手心的冬虫夏草,远比她想象的小得多,也确实很像是一条小虫子,某一边均匀的分布着小凸点,像极了虫类的足,她数了数,大概有四对这样的凸起,分布规律,很是新奇。

  有了这一个起点激励,多少涨了些信心,找起来也更有精力了,一群人忘我的匍匐在地上,等到吃饭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沾着厚重的青草味道,当时只觉得清新,后来回到家才发现有些微微发涩。

  只要有一组人开始休息,所有人都会跟着停下来,三三两两的围成小圈,闲谈分享食物,她们当然是和司机一家在一起,几乎是人最多的队伍,也是休息的最晚的,不停呼唤司机才舍得放下忙碌,大家都累了,专心吃着东西,她实在吃不下,只啃着苹果,司机一家带来的零食满满一背包,简直琳琅满目,让人惊奇。

  “孩子爱吃就算了,大人也爱吃这些。”阿姨调侃着司机。

  司机只是笑,忙着拆零食袋,再往孩子们和她们手里塞,让她们也吃,彭毛卓玛倒是对此有些兴趣,愿意试试味道,而她和阿姨的口味出奇的一致,都不喜欢这些重口味,油腻腻的小零食,百般推诿,司机却一个劲说只要试了就会喜欢,阿姨拒绝的干脆,她拗不过,只得试了一个,果然不喜欢。

  只休息了一小会儿,所有人就都动了起来,太阳已经慢慢倾向另一边,再不快些就没有时间了,大家四点就要启程离开,五点是固定把牛羊赶回家的时间,去晚了就要一直忙到天黑,所以都不会耽误的。

  她数了数自己手里的量,不算阿姨给的参考,一共只有七根,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左右,她决心在离开前找够十个,所以也很紧张的寻找了起来,哪怕觉得眼睛有点看的花了,所有人依旧专心致志。

  走的时候就舒服多了,没怎么觉得累,可能因为回家是最让人期待安心的事,所以显得容易,脚下生风,很快就走到车边,与司机一家分别,孩子们累坏了,小南吉也昏昏欲睡,她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刮划那样疼,浑身血液似千斤重,拖着她的身体,只能勉强运转,坐在摩托后面,偶尔查看一下小南吉的情况,听着仿佛在耳边作响的厚重心跳声,一言不发。

  风从身边路过,再被她们甩下而去,道路一旁突然出现一大群正在疾驰的骏马,估摸能有二十几只,花色不一,像一幅名贵华丽的画作,马群奔涌,怎么看都觉得壮观,身上的线条遒劲有力,一跑一跳间像活过来了一样,宛若云彩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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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杰吉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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