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长发与羊毛的司机 二
北五布吉2025-06-10 20:394,491

  五月,大雪已经离开了这片草原,再想看到,估计也只有彭毛卓玛有这个机会了,青海有些地方六月酷暑都会下雪,比如彭毛卓玛将要去到的夏季牧场,在那里居住短短两三个月,运气好的时候能见到四五次雪景。

  可惜在这里就很难了,天气已经了热起来,牧场下过几次雨,有回下的大了,出门一会儿人就被淋的浑身湿漉漉的,衣服头发贴在皮肤上,眼睛都睁不开,再等风一吹,冷的直打哆嗦。

  牧民们很少有用雨伞的,一般家里备着的都是整套的雨衣雨靴之类的,格外厚重的一身,不过拿来防雨还是很有效的。

  司机上次来的时候就给她带了这样一套雨衣,可能是彭毛卓玛和阿爸阿妈提起了这位司机,恰巧阿爸也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相识,所以拜托他四处行走送货收羊毛路过的时候为她捎些家里送来的东西,司机是个热心肠,据说很爽快高兴的答应了。

  她和司机的关系没有之前那么僵硬,她不再讨厌这位没有‘眼力见’的司机,反而认为他幽默诙谐,爱讲他奶奶流传下来的故事,说话的时候语气不轻不缓,有种独特的味道,让人觉得很悦耳。

  赶牛回来的路上,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太阳被遮住,云朵一层层的叠加了起来,慢慢变得灰暗厚重,她原本在母牛们身后左看右看打量,现下只能停下观察,快些归家,免的再被浇个透心凉。

  早些时候彭毛卓玛说要教她挤牛奶,对牧民们来说,除了牛羊肉食,奶制品也是一项大的售卖途径,而夏季就是收集奶类的主要时期,彭毛卓玛见她清晨从不挤奶,觉得浪费了很多,希望她也能学会利用牛奶制作各种各样的奶类食品,所以才说要教她。

  这一切的一切基础就是挤牛奶,这件事说难,在旁边看着也觉得还好,说简单,一上手就像是在折磨人,明明在别人手上像开闸的水龙头,一下一下挤进桶的声音富有节奏,美妙又激烈,宛如乐曲一般,而在她手上就像留下来的泪一样,断断续续缓缓滴入,花半天时间连桶底薄薄一层都没有。

  就像她曾经认为的,对牦牛奶来说,一双没有经验的手很难让母牛们轻而易举的把奶给她。即便她这样觉得,但在彭毛卓玛提起来的时候,她还是答应了下来,牧民工作里重要的事不多,她已经放弃了去夏季牧场,再拒绝挤牛奶,就显得有些不懂事,不认真了。学习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学不学得会才是,前者是态度,后者是天赋和能力,连态度都没有,又何必去谈什么真心留下来。

  这天起了个大早,太阳刚升起来,她就准备要去圈牛羊了。清晨的事忙完,四周的空气里才有了一些太阳的温度,不再寒冷的刺骨。

  赶到彭毛卓玛的住所时,来的早了许多,小南吉还在睡觉,彭毛卓玛也没忙完手上的事,请她进房屋里坐着就匆匆出了门,炉子里的火生着,还没来得及煮茶水,她念着礼尚往来,也想帮彭毛卓玛做些什么,于是煮起了茶。

  彭毛卓玛忙碌完回来就见她已经煮好了第一壶清茶,挂着笑和她说谢谢,提着茶水敬佛去了,藏族人民普遍都是信佛的,日常生活也与信仰息息相关,几乎每家都会分出一个小房间修缮佛堂,且每日花费大量时间去礼佛,其中尤其早晚的活动最为重要,敬茶、煨桑、磕头之类的。

  敬完回来才开始准备自己的早饭,两人不讲话聊天,小南吉没被吵到,也就没有醒来,等彭毛卓玛吃好了,她们才蹑手蹑脚的走出门,朝牛棚而去。

  为了教她,彭毛卓玛今日特地没放牛,要一直等到她学完才会赶牛进山,她觉得感恩,也存了认真学的决心。

  “来。”彭毛卓玛搬着一个很小的凳子,小心的坐在了母牛的侧边靠后的位置,大概是它们肚子与大腿之间的那个地方,把木桶紧紧夹在两膝之间,向前探了过去,再伸手挤,示范了几次就一手拿着小凳子,一手拿着木桶退了出来。

  “走开的时候千万不能把桶或者凳子留在母牛腿边,不然一个不注意,母牛就会被绊倒,它们要是受了惊就什么也干不成了,说不定还会踢人。”

  彭毛卓玛提示着,将木桶和小凳子递到了她手上,这样的工作经验最重要,熟能生巧,多说还不如多试试。

  该讲的都讲完了,担心小南吉醒来害怕,彭毛卓玛和她说了声要回去看一眼就离开了,她面对眼前算得上庞大的生物,呼了一口气,也动弹了起来。

  前面的一切都很顺利,走到母牛身边,往自己身后放好小凳子坐上去,调整一下位置,把木桶夹在膝盖之间,保证能接到,原本显得非常专注,只是牛奶却一如既往的不给面子,事情就有些滑稽了,干涩的手感,和想象的不同,挤出来的奶没有像彭毛卓玛挤的那样直直投入桶底,而是挂在她的手掌上慢慢往下流,三三两两的滴入桶中,甚至大多被她的体温影响,有的蒸发掉了,有的变成薄薄一层油脂覆在她手上,总之收获惨淡。

  彭毛卓玛回来的时候都觉得惊讶,对于这件事,她似乎格外的没有天赋,属于那种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不会拥有结果,彭毛卓玛不信邪,从她身后向前探手试了一下,母牛用尾巴在她们面前扫了扫,她侧头避开,同时听到了桶底传来的声音,不是母牛的锅,就是她的问题。

  二人还在挠头想对策的时候,牛棚外传来了车声以及脚步声,双双回头,脚步声不是很重,走的扎实,也许是下雨土松的原因,才能听得那么清楚,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司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除了司机也想不到第二个人,她依旧没觉得意外,看着彭毛卓玛和他打过招呼后,又开始专注自己的事情,两个大人闲谈了起来,司机说是阿爸阿妈拜托他顺路的时候来看看她,彭毛卓玛回应后,讲起对她学不会挤牛奶这件事感到很纳闷,其实她也是,想不通的纳闷,司机听了,附和着疑惑了一声,说他来试试。

  搬板凳、拿木桶、伸手挤,所有动作都显得那样专业,结果也对得起他这阵仗,挤出来的牛奶和木桶的底部碰撞,同样奏出了激烈响亮的乐曲。她更受挫,在牧场,男人通常是不会挤牛奶的,这项技能默认在女性之间代代相传,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只能提出回家自己去学。

  “小女孩心善,下不去重手。”司机用这样安慰的话语替她开脱。

  早上已经没有时间供她学习了,彭毛卓玛也只能同意了她的办法,她和两人告辞准备走回家,司机却叫她等一等,也和彭毛卓玛说再见,让她上自己的车,说是要去她的家送东西。

  “你阿妈给我托了点东西带给你。”

  司机说着‘走吧’,挥手让她上车。

  听起来不太适合拒绝,所以没有犹豫就坐上了后座,路程很短,大概十几分钟就到了,司机一路上絮叨了很多,一如既往的快乐模样,下了车两个人就忙着把东西搬进去,司机说全是阿爸阿妈送的,可提进家的那一袋零食,她都不怎么爱吃,家里人也从来没有买过。

  之前好像见到过,司机爱吃这些,也给小南吉她们母女送过。

  司机说,她阿爸阿妈拜托他,如果她有什么需要的请他路过时带给她,司机让她存一下他的手机号,她翻箱倒柜才把好久都没碰过的手机找了出来,上面都是灰,早就没有电了,司机自己找了些茶水吃食之类的打发时间,等她给手机充电。

  陈顺华。

  司机存好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就走了,今天天气很好,不算热,也没有下雨,风吹的轻轻的,像有人抚摸头发那样,电话本首页就存着她的家人们,她看了一会儿风景,桑杰吉布在远处行走,和整个天地宛若一体,手里摩挲着手机,还是拨了过去。

  哪怕风吹的很小,花草们依旧能随风摇摆,因为贴得紧,一个就能牵动一大片。

  挤牛奶是一场持久战,要经得起等待,既然都能学会,那她每天都去,每天都试,总不见得一辈子都学不会,迟早有一天能成功。

  于是每天她都起得比之前早一点,起床第一件事也变成了赶到牛棚去挤牛奶,可惜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样美好的事,彭毛卓玛在离开前都没能看到。

  都是一周一次,从前觉得司机来的频繁,现在却觉得他好久没来了,人和人大抵只有熟络了,才能清楚的知道彼此之间的感觉,就像最初她对司机应该是烦厌居多的,而如今,司机成了她为数不多敬佩的人之一,农村家庭,三个孩子,生活艰辛,却有着异于这个身份的乐观精神,幽默的就像一个喜剧大师,善良又成熟,尊重他人,对像她这样的后辈很是关爱。

  她几乎把所有能夸人的话都用在了彭毛卓玛和司机的身上,她很喜欢他们,觉得二人身上有一种她说不上来的共同点,高尚又吸引人。

  在牧场待的时间算长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发生了让她都觉得欣喜的好事,依旧是平常的一天,工作没什么例外和新奇,她走出房门,太阳刚刚爬到头顶,她盘算着午餐,入目就是大草原,桑杰吉布和野猫都在视线内。

  她正要深吸一口气换换心情,桑杰吉布却突然扑向了野猫,她有点吓一跳,但算不上吃惊,走下台阶要去制止它,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劲。

  向前扑,趴在地上,撅着后背和屁股,吐着舌头,没有抓到野猫,只重复了两三次这样的动作,比起她以为的呵斥威胁,似乎更像是玩耍,桑杰吉布在邀请野猫一起玩。

  她顿住了脚步,同时野猫作出了回应,拿脑袋蹭桑杰吉布,咬咬它的脸,舔舔它的毛,藏獒一直在吐着舌头。

  天知道她那一刻有多激动,几乎就要喊出声了,脸上挂着从来没有过的极明显的笑,弯曲手指,用凸起的指节抵住人中,眉头都扬了起来,甚至发出了一个气声,一个笑出来的,从鼻子喷出的气声,脸上的笑更是因为这个声音灿烂了许多,眼睛柔柔的注视着。

  那一刻她估计都能说出人生还有什么时刻比这更美妙之类的话,狠狠伸了个懒腰,回屋在冰箱里翻来覆去的找食物,像是势必要为两个小天使加餐的模样。

  可惜这件喜事没能让她高兴很久,第二天早晨面对依旧空空的木桶,她想不通,实在是不应该的事,说些别的她都能认,只是不擅长学习完全不是她的风格,在没被疾病困扰影响之前,从小到大那么多年每一次都证明着,无论面对什么,她都很有学习的天赋,从不盲目,而是寻求方式方法与可能,困境中也可以用极刁钻的能力学会需要的技能,挤牛奶估计是她人生第一件无论怎样努力都没有任何进展的事情。

  她换着手法实验,想起司机说过的话,加重了力道,牛奶终于连成了一条短小的直线,可惜没能投入桶底,而是又一次的弄到了她手上,她依旧为此感到高兴,像是找到了窍门一样不断尝试,可好办法只灵验了一次,之后再怎么使用都是徒劳,她觉得诧异,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直到母牛估计是被吓到了,抬起了后腿躲避,摆摆尾巴,侧着头看了过来,她快速把手缩回来,皱眉闭眼摇了几下头。

  叹着气认命的拿着木桶凳子退开到一边,在原地思虑了很久才重新动了起来,开始忙碌一天的工作。

  看到冰箱里的牛奶,她心底悄悄闪过挫败,那是家人为她准备的,其中还有彭毛卓玛送的,反正没有一瓶是她亲手收集的,摸了摸额头,门外传来了桑杰吉布的叫声。

  桑杰吉布认识彭毛卓玛和小南吉,也熟悉了司机,见到他们只会跑来提示她,或者不在意,不会吠叫的,有奇怪的事发生,她也没心情接着失落,出门查看,是司机的小货车,只是车内有很多道人影,女性、几个小孩、以及开车的司机。

  又是大包小包的东西,自从有了司机这个渠道,她的家人就迷恋上了给她托送各种各样的东西这件事。

  司机又一次从车上拎下来一袋小孩子们会爱吃的零食,混在阿爸阿妈送来的东西中,伪装作他们的心意,不与她明说,见后座的三个孩子拿了袋子里的零食,司机还劝诫他们说这是她的东西,不能乱拿的,孩子们乖巧,没有顶嘴反驳,用歉意的眼神和微笑面对她,没有鲁莽的下车,感兴趣却只远观着桑杰吉布,格外懂事。

  司机说是要带着妻儿去玩,放松放松,顺路给她送东西来了,副驾的女士察觉到她的目光,回以一个友善关爱的笑容,感觉上有点像司机,二人对她宛若一对慈爱的长辈。

  很快就送走了司机一家,风吹过,和草碰撞出的依旧是‘呼呼’的声音,可她今天突然觉得这算得上动听,像是植物发出的笑声一样,草原宁静,那样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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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杰吉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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