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的手指在档案大楼正门的金属探测仪上停了零点三秒。安检员抬头,她已经收回手,风衣下摆扫过门槛。她没再往前走——第二道闸机亮起红灯,语音播报响起:“权限受限,禁止入内。”
她转身离开,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压着地砖接缝线。走到东侧围墙拐角,她抬眼看了眼七楼窗口。窗帘还是没拉严,可那盏灯灭了。值班室第三排挂钩空着,“应急A”的标签像被剪刀齐根剪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林小满的声音发颤:“齐姐,别回局里!陈建明带审计组封了你办公室的电脑,连U盘插口都灌了胶。”
电话随即断开。
她关掉定位,绕到西侧垃圾清运通道。一辆环卫车刚驶离,地上留着水痕。她从包里抽出那份账本复印件,塞进一个印着“生鲜速递”的废弃纸箱,用防水笔写下“环保科 李主任收”。箱子会被统一转运,登记编号,进入系统流转——证据一旦混进公文流,就不再是私藏物。
做完这些,她往便利店走。玻璃门推开时,暖气裹着咖啡香扑出来。她买了一杯热的,坐在靠窗位置,面朝对面电信维修楼的天台。
十分钟,二十分钟。天台上什么都没有。直到晨雾散开一点,三脚架的轮廓从边缘冒出来,接着是那个背影。单膝蹲地,右手小指微微翘起,像在调整设备焦距。
她认得这个姿势。江彻曾在暴雨夜用这手势比划过电线断裂的角度。
那人没看她这边,也没打任何信号。半小时后,他收起设备,消失在楼梯口。
齐砚秋起身,把咖啡杯倒扣进垃圾桶,走出店门。七分钟后,她站在老旧小区的快递柜前,输入一串临时生成的六位码。柜门弹开,里面是个牛皮纸袋,没有寄件人信息,重量很轻。
她没当场打开,而是沿着绿化带走到街角长椅坐下。撕开封口,里面是一份装订整齐的合同:《宏远钢构三年度钢材集中采购协议》。封面写着“执行价:市场均价98%”,落款日期是三年前。
翻到签字页,她的指尖顿住。同一份合同,两版签名。一页笔迹流畅,另一页明显迟滞,像是描摹的。她将纸面贴在掌心,闭眼静读。
脑中浮现一句短语:“真合同烧了,假合同进了局长抽屉。”
她睁开眼,迅速拍照上传至离线云盘。原件折好,藏进风衣夹层。起身时,公用电话亭的铃声突兀响起。她走过去,拿起听筒。
“齐姐……”林小满的声音像从井底传来,“我在古籍库,躲着呢。你给我的合同照片,我比对了灭火器喷嘴上的指纹……和补签栏的一模一样!”
“数据库呢?”
“匹配度97.6%,但没法入库。这指纹不在公安系统里。”
齐砚秋盯着马路对面图书馆的侧门:“等等。海砂供货单边缘,是不是也有个模糊指印?那天从轮胎夹层拿出来的时候,泡过水。”
“有!我还烘干压平了,就夹在扶贫包里。”
“带上它,原样别动。”
十五分钟后,古籍库B区储藏间。林小满把两份文件并排铺在桌上。一份是供货单,边缘泛黄卷曲;另一份是合同补签页,纸张更厚,但纤维纹理相似。
齐砚秋用放大镜看墨迹渗透角度。两个指印的起笔压力、拖尾弧度完全一致。她抽出红笔,圈出三处重叠点;蓝笔标注“跨文件一致性”;黑笔写下:“陈建明经手,赵德明授意。”
林小满盯着那行黑字,声音压得更低:“齐姐,这等于说……他们三年前就开始做局了?”
“不止三年。”齐砚秋把合同残页重新收好,“灭火器过期不是疏忽,是替换成批报废品,为的是让仓库看起来‘管理混乱’,好掩盖账本被烧的事实。而真正的问题,从来不在账上。”
窗外,市政府方向传来车队鸣笛声。第一辆是警用开道车,接着是环保局牌照,再往后,是发改委的黑色轿车。
安全生产大会要开始了。
林小满收拾扫描仪:“你要去会场吗?你现在是停职状态,没接到通知的话,门卫不会放你进去。”
“我不用他们放。”齐砚秋拍了拍风衣内袋,“我有入场证。”
“什么证?”
“烧不掉的那一种。”
她走出储藏间,顺着消防通道下行。林小满跟了几步,忽然叫住她:“齐姐!”
她回头。
“如果……他们反咬一口,说你是窃取机密呢?”
齐砚秋停下,从包里取出一支蓝色笔,在掌心写了两个字,然后握紧。
“那就让他们查。”她说,“查到最后,总会有人问——为什么所有假文件,都避不开一个被停职的人?”
她继续往下走。楼梯间灯光昏暗,脚步声被水泥墙吸走。走到一楼出口,她推开门,晨光刺得她眯了一下眼。
市政府大院南门外三百米的人行道上,她站定。风衣左袖的墨迹被露水浸深,颜色接近干涸的血。三色笔在掌心轻轻敲击,节奏稳定,每秒两次。
远处,大会签到处的工作人员正在核对名单。一辆黑色公务车缓缓停靠,车门打开,陈建明下车,西装笔挺,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齐砚秋抬起手,用指尖在空气中划了个“4”字。
然后迈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