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彻的呼吸贴着她的后颈,湿热断续,像坏掉的节拍器。齐砚秋踩着单车冲下斜坡,链条在潮湿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轮碾过碎石与铁锈片,溅起的泥浆糊住了踏板。前方货车右转,排气管喷出一股暗红烟尘,车身在探照灯边缘一闪,钻进了码头作业区的铁门。
她没刹住。
单车撞上排水沟沿,整个人甩了出去,滚进半人高的杂草堆里。膝盖擦破的地方渗出血,混着泥水往下淌。她顾不上疼,翻身爬起,把江彻从后座拖下来,塞进废弃集装箱的夹缝。他嘴唇发紫,右手小指抽搐了一下,指尖在她掌心划了道浅痕——那是他们第三卷定下的暗号:**有人盯着**。
齐砚秋点头,猫腰贴着水泥墩子往前挪。岗亭亮着黄光,红外探测器在空中划着扇形轨迹。她等洒水车驶过,水雾遮住探头瞬间,翻过矮墙,潜到那辆无标识货车旁。
副驾门没锁死。
她拉开门,驾驶座垫下有层油污纸。抽出一看,是张运输单,字迹被机油晕染得模糊不清。她手指刚触到纸面,脑中“嗡”地炸开一句话:
**“卡车GPS被人为修改过!”**
她立刻明白这不是普通转运。真正的路线不会经过这个已停用三年的码头分区,更不会在凌晨两点出现在电子围栏内。她把单子折好塞进内衣防水袋,正要退出,眼角扫到一角粘连的纸片——撕下来,竟是《市长讲话汇编》的扉页残角,装订孔还带着钉书针的压痕。
她心头一跳。
这种会议材料只在领导班子内部流转,绝不会出现在货车驾驶座下。她迅速翻开夹层,一页日程表滑了出来。某行被红笔圈得极重,墨水几乎穿透纸背:
**“明日10:00,江底隧道项目剪彩仪式,全体班子成员出席。”**
笔迹她认得。陈建明开会时总这么圈重点,像是要用笔尖戳穿纸面,宣告权威不容置疑。可这份日程怎么会在这?是随手丢弃,还是故意留下?
她盯着“10:00”四个数字,忽然意识到什么。
剪彩——公开活动——全员到场——封闭空间——地下结构。
这不是废物倾倒,是定点威慑。只要一个环节出问题,整条隧道就能变成活埋场。
远处传来广播声:“航道清障通知,三号锚地至五号浮标区域禁止通行,预计持续四小时。”
齐砚秋眯眼望向江面。清障?大半夜清什么障?她趴到护堤边缘,借月光扫视水面。潮汐正缓退,水流朝下游推移。就在通风井方向,十几个黑色圆柱体随波漂动,表面印着褪色编号,像是化工桶。
她掏出蓝色笔,在泥地上快速画出流向图。根据流速测算,这些桶将在两小时内抵达隧道进气口下方。若桶内物质遇水反应,或被远程引爆,后果不堪设想。
江彻突然抓住她手腕,声音低哑:“信号……还在追踪我们。”
她回头,见他锁骨处芯片虽不再闪烁红光,但皮肤温度仍高得吓人。控制器残骸在防水袋里微微震动,不是主动传输,而是被动响应某种扫描频率。他们还没脱离监控网。
她脱下风衣盖住江彻头部,自己匍匐爬向江岸斜坡。泥土吸饱了夜露,每寸移动都带起湿冷的阻力。探照灯每隔三十秒扫过一次,她数着节奏,在光束移开的间隙抬头观察。
漂浮物数量不对。
她刚才数了三遍,都是三十个。
可运输单上标注的“货物总数”那一栏,写着“28”。
多了两个。
要么是中途投放,要么……根本就没从车上卸下。
她摸出黑笔,在泥地上补了个问号。人情账她算不清,但数据差她不能放过。这多出来的两个桶,是计划外变量,还是诱饵?
警笛由远及近。
一辆无牌警车冲破铁丝网,直插码头腹地。车顶探照灯“唰”地劈开夜雾,光束精准锁定江心那群漂浮物。强光下,桶身编号清晰可见:YH-097-A 到 YH-097-Z,中间跳过了 M 和 N。
齐砚秋瞳孔一缩。
YH-097。
和匿名音频文件名一致,和污水处理厂地下主控节点代号一致,和活体实验记录上的编号一致。
这不是巧合。这是序列。
她立刻想起焚化炉旁那张传单上的二维码,写着“内部人员专用通道”。周慧兰烧毁的文件里,是不是也藏着同样的编号体系?而这些桶,就是系统释放的下一阶段指令执行单元?
探照灯扫过岸边,齐砚秋伏低身体,指尖扣进泥土。她听见江彻在背后轻咳了一声,然后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
“别让他们以为你撤离。”
她没动。
警车停稳,车门打开,江彻独自下车。他站得不稳,右手扶着车顶,左手却稳稳握住探照灯控制杆,将光束压向水面最靠近通风井的那个桶。桶身有一道刻痕,形状奇特——五角星。
和周慧兰捏在掌心的那枚徽章一样。
齐砚秋摸出运输单,对着月光细看。在“发货单位”栏的空白处,也有同样刻痕,极浅,像是用钢笔尖硬压出来的。这不是打印符号,是人工标记。
组织标记。
她终于确认:这不是个人行动,是系统行为。周慧兰只是执行者之一,背后还有更大的操控链。而明天十点的剪彩仪式,是这场行动的高潮节点。
她把三支笔依次握紧,贴在胸口。红笔批注问题,蓝笔写解决方案,黑笔记录人情往来——虽然人情账永远算不清,但这一次,她至少要把债主的名字刻进证据链。
江风卷起一张纸屑,打着旋儿贴上她鞋面。她低头,是那张被撕过的传单残片,上面“应急协作组”几个字还在。
她没捡。
远处钟楼敲响两点。
齐砚秋望着探照灯下缓缓移动的黑影,低声说:“十点钟……来得及。”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彻突然抬手,指向江面第三个漂浮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