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把《江南水利志》塞回书柜的瞬间，手机在风衣内袋震了一下。技术科老李发来照片：烧成焦边的纸片上，“海砂置换”四个字被红外扫描还原出来，落款日期是三年前七月十五日——正是当年防洪工程材料验收单的归档时间。
她没回消息，只把残页打印件夹进文件夹，顺手摸了摸左袖口那块墨迹。墨水瓶砸破那天，档案馆的灯也是这么突然灭的。
市发改局大楼西侧已拉起警戒线，消防车云梯还对着四楼办公室喷水。浓烟从窗户涌出，像一团团未写完的供词。两名消防员正摘下呼吸器，说火势基本控制，但墙体高温，禁止进入。
“我进去拿保险柜钥匙。”齐砚秋亮出工作证。
“齐主任，现在不行，结构不稳。”
她没争辩，退到走廊拐角，从包里取出防烟面罩。这是江彻上次修轮胎时塞给她的，说是特勤队淘汰品，滤芯还能用三次。
消防员换气的空档，她贴着墙根溜进门。热浪扑脸，档案柜倒了一地，灰烬在空中浮游。她蹲下身，翻开一块半焦的文件夹，残页上的“P.O 42.5”水泥标号刺眼得很——和三年前报备的承重标准对不上。
风衣内袋的手写稿还在。她抽出一页，比对残页边缘的烧痕。缺口吻合，字迹走向一致，是同一份文件撕下的。红笔圈住“监理单位：宏远”，蓝笔补了一句：“赵德明签字审批，无复核记录。”
走廊传来脚步声，她迅速起身，面罩戴好，往办公室深处走。保险柜嵌在东墙，混凝土已被液压剪撬出裂痕。柜门没开，但底座松动，显然是被人打算整体搬走。
她刚靠近，墙后传来金属摩擦声。转角处，赵德明正弓着背，双手抱着保险柜往楼梯间拖。西装后摆烧了个洞，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两支钢笔掉了一支。
齐砚秋退到档案架后，红笔在墙面画了个三角，标记高温区；蓝笔顺着通风口划线，推断空气流向。赵德明要走天台，那边没有监控，只有通往隔壁办公楼的逃生梯。
她抓起脚边一个金属文件盒，猛地砸向对面墙壁。
哐当一声，赵德明猛地回头，液压剪脱手落地。他眯眼看向烟雾深处，喉咙里挤出一句：“谁？”
“三年前的账，现在烧得掉吗？”齐砚秋走出烟幕，文件夹举在胸前。
赵德明脸色一抽，“齐砚秋？你他妈疯了？这地方随时塌！”
“那你抱个保险柜跑什么？国家财产还能自己长腿？”
“我是抢救重要档案！”
“重要到要用液压剪撬墙？”
赵德明咬牙，伸手去够液压剪。齐砚秋抢先一脚踢开，金属工具滑进角落。他瞪着她，额上青筋跳了两下，突然转身就往楼梯间冲。
她没追，反而掏出黑笔，在楼梯扶手上快速记下：“拒绝安保协助，深夜独自搬运公物，意图逃离监管视线。”
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她紧跟着上去，推开天台铁门。夜风灌进来，带着焦糊味。整座城市灯火通明，唯有这栋楼像被削去一角。
赵德明抱着保险柜，站在天台边缘。楼下警笛由远及近，但他还没停下。
齐砚秋打开录音笔，按下直播上传键。设备连着市政内网备份通道，只要信号不断，内容就会自动同步到三个不同服务器。
“现在是江州市发改局局长赵德明，”她声音平稳，“正在焚烧三年前使用海砂的防洪工程原始档案，并试图转移保险柜内未公开凭证。时间，今晚十一点零七分。”
赵德明猛地扭头，“你敢发出去？”
“已经发了。”她举起手机，“而且，你猜江彻会不会正好在对面楼顶看风景？”
赵德明瞳孔一缩，下意识抬头望向市政府大楼方向。夜色中，一道红点悄无声息地落在他太阳穴上，静止不动。
狙击镜里，江彻的食指搭在扳机护圈外，无线电静默。他没说话，也不需要说话。红点就是语言。
齐砚秋缓步上前，从文件夹抽出那张灰烬残页，贴在保险柜表面。
“你烧的不是纸，”她说，“是二十年官场生涯的墓志铭。”
赵德明站着没动，手还搂着保险柜。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混着烟灰，在脸上划出几道黑痕。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喉咙滚动了一下。
警笛声更近了，至少五辆警车正驶入大院。可在这三分钟里，没人能上来，也没人能阻止他砸柜毁证。
他低头看了眼保险柜，又抬头看向齐砚秋。她站在风口，风衣鼓起，左袖墨迹被汗水浸开，像一朵扩散的乌云。
他忽然笑了下，笑声干涩，“你以为……拿到这个就能定我罪？”
“我不需要定你罪。”她往前半步，录音笔离他更近，“我只需要让所有人看见，你是怎么逃的。”
赵德明眼神晃了晃。红点依旧钉在他眉心。他慢慢松开手，保险柜“咚”地一声落在地面，滚了半圈，停在天台边缘。
他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垂下，西装口袋空荡荡的，只剩一支钢笔别在领口。
齐砚秋没放松，依旧举着录音设备。风吹乱了她的刘海，但她眼睛没眨一下。
远处，江彻缓缓移开狙击镜，收枪入箱。红点消失的刹那，赵德明膝盖一软，跌坐在地。
她低头看他，声音不高，“你说过，心思要细。可你忘了，烧纸也有灰。”
赵德明仰头望着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安保人员正冲上楼梯。齐砚秋没回头，只把残页从保险柜上揭下来，折好放进风衣内袋。
她蹲下身，打开保险柜锁孔。指纹识别区有轻微刮痕，像是有人用硬物试图破解。
她伸手探进去，摸到一叠文件袋。刚抽出一半，身后铁门被撞开。
“齐主任！局长没事吧？”
她没应声，只把文件袋紧紧攥住，指尖触到纸面粗糙的纹理。
文件封面上，印着一行小字：**2019年度防洪应急工程材料调拨清单（原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