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把手机倒扣在玄关柜上,屏幕朝下压住那张匿名彩信的截图。她没开灯,也没换鞋,风衣领口还沾着医院后巷的雨腥气。钥匙从内袋滑进掌心,她用指节抵住锁孔,耳朵贴着门板听了一秒——屋里安静得像被抽过真空。
书房在走廊尽头,窗帘拉到最底。她绕过茶几,从书柜底层抽出一台老式台式机,外壳发黄,开机要三分钟。这是父亲退休时带回来的淘汰品,硬盘没联网功能,唯一的好处是:谁也黑不进去。
U盘插进接口,江彻给的脱敏数据包自动弹窗。她点开海关记录,逐条比对宏远建材的进口申报单。三笔海砂入关时间分别是4月3日、5月12日和6月18日,报关价每吨三千八,可实际检测氯离子超标四倍。她打开资金模型表,蓝笔在纸上划出三条线,分别标注“货款支付”“顾问费转账”“离岸回流”。
红笔停在6月18日那一栏。那天下午三点十七分,一笔两百万元的“境外技术合作顾问费”经赵德明审批,从区财政专项账户转出,收款方为BVI注册公司“Ocean Horizon Ltd.”。她输入关键词搜索银行流水片段,发现这笔钱在四十八小时内经三家空壳公司跳转,最终汇入一个开曼群岛账户,IP地址溯源终点竟是市长秘书办公室的外联终端。
她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敲桌面,一下、两下、三下……节奏越来越快。模型跑完最后一环,图表自动生成资金闭环路径。她正准备截图保存,电脑突然卡住,鼠标拖不动,键盘失灵。五秒后,屏幕变黑。
重启提示音响起,系统强制进入锁屏界面。背景是一辆燃烧的轿车,火焰吞没车门,玻璃炸裂,车牌模糊不清。下方浮现一行字:“72:00:00”,像是某种倒计时。
她没动,也没拔电源,只把椅子往后推了半寸,整个人陷进阴影里。五秒,十秒,她掏出另一部备用手机,对着屏幕拍了三张照:全图、局部火焰、倒计时数字。拍完立刻关机,塞进抽屉夹层。
老式台式机嗡嗡启动,她翻出一沓稿纸,左手执笔,右手对照记忆中的数据,逐项手写备份。蓝笔标时间轴,黑笔记关联人,红笔圈关键节点。写到“市长秘书”四个字时,笔尖顿了顿,终究没画叉。
窗外传来电动车启动声,低沉的电机音由近及远。她抬头看了眼窗帘缝隙,对面楼栋的灯光多数已灭,只有二楼一家还亮着,窗户映出晃动的人影轮廓——不是常住户的习惯作息。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一条无号码短信跳出:“有些账,不该算得太清。”
她删掉短信,拨通江彻电话,铃响两声接通。
“我需要一个不联网的打印点。”她说。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西城老印刷厂,后门第三间。”声音压得很平,“钥匙在消防栓底下。”
“多久能准备好?”
“十五分钟。”
“别留电子痕迹。”
“我知道。”他顿了顿,“你那边有动静?”
“车烧了。”她说,“还没开动。”
电话挂断。她把U盘拔出来,插入碎纸机旁的小型销毁槽。按钮按下,内部熔丝启动,塑料外壳开始软化变形。这是她托人改装的物理销毁装置,专为防远程擦除设计。
销毁完成提示灯亮起,她将残骸倒进垃圾桶,混入旧电池和废笔芯。三支笔收回风衣口袋,红笔帽拧紧时发出轻微咔哒声。
她起身走到书柜前,取下一本《江南水利志》。书脊磨损严重,是母亲早年修复的古籍复刻本。她撬开夹层,取出薄铝箔包裹的手写稿,塞进去,再合上封面。书放回原位,不多不少,刚好填满空隙。
蜡烛点燃,火苗跳了一下。她吹灭,屋内彻底黑了。
楼下巷口,一辆无牌电动车缓缓启动,车灯未开,靠惯性滑行一段才加速离去。车座后视镜闪过一道反光,映出楼上窗口的轮廓——窗帘纹丝未动,但窗框边缘的灰尘少了半毫米。
齐砚秋坐在黑暗里,手指搭在桌面边缘,指尖触到一道细小划痕——那是去年修钢笔时不小心刻下的。她顺着划痕滑到桌角,摸到一小块凸起的木刺,轻轻一抠,脱落。
门外楼梯传来脚步声,很轻,但节奏稳定。一步,停两秒,再一步。不像巡逻,也不像住户回家。
她没起身,也没开灯,只是把左脚鞋跟往地毯深处踩了踩,确保不会因突然动作打滑。右手摸向抽屉暗格,里面有一把折叠刀,刀刃短,但足够割断电线或喉咙。
脚步声在四楼停下。不是她这层。
几秒后,整栋楼的声控灯熄灭。黑暗重新落定。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平稳,均匀。没有加快,也没有颤抖。就像当年在导师办公室撕论文时那样,胸口不闷,手也不抖。
只是这一次,她知道对方已经看见她了。
而她也终于看清了账本背面的名字。
齐砚秋站起身,走到门边,耳朵贴近门板。楼道里只剩通风管的微响。她拧动门锁,轻轻拉开一条缝。走廊感应灯没亮,说明没人触发。她探出半个身子,目光扫过转角。
墙上的配电箱门虚掩着,原本应该锁死。
她退回屋内,反手关门,没锁。转身走向书柜,再次抽出《江南水利志》,打开夹层检查。手写稿还在,铝箔完好。
但她记得,刚才放进去时,稿纸折的是左上角朝外。
现在,是右下角。
有人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