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把车停在医院后巷，熄火时顺手拔下钥匙塞进风衣内袋。她没看手机，也没检查包里那三支笔是否齐全——红笔批问题，蓝笔写方案，黑笔记人情，这习惯早刻进了手指的肌肉里。她只摸了摸护士服袖口，确认林小满缝的临时工牌还在。
药房登记簿上，她的名字出现在夜班换岗名单第三行，字迹和排版与前后一致。值班护士头也不抬地刷了卡，闸机绿灯亮起。她穿过门诊大厅，绕开主电梯，拐进西侧消防通道。楼梯间灯光昏黄，每层都有保洁推车挡道，像是特意摆的路障。
四楼走廊铺着防滑胶垫，两名穿便装的男人站在病房外抽烟，烟灰弹在塑料桶里。她低头走过，听见一句“今晚别打盹”，没回头。陈建明的门从里面反锁，窗帘拉严，输液架空着，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水。
护工推着换药车过来，她顺势闪身进去，反手带上门。屋里有股消毒水混着中药味，病人闭着眼，呼吸平稳。她先翻床头柜，抽屉里只有病历本和一支没盖帽的钢笔。病历被压在枕头下，她抽出来，翻开夹层，一张对折的纸片滑落。
是供货单。
她指尖刚碰上去，脑子里就响起一句话：“这批货要让齐砚秋永远开不了口。”
她没抖，也没愣，只是把单据摊开在腿上，用手机拍正面、反面，重点扫了签字栏。指纹清晰，右下角还盖着“宏远建材出库专用章”——和之前那份阴阳合同上的印泥颜色、边缘缺损完全吻合。
她正要把单据塞回夹层，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口停住。有人低声说：“查房。”
她迅速合上病历本，往枕头下一塞，转身准备从另一侧窗户翻出去——但窗框锈死，动不了。
门被踹开了。
江彻站在门口，一身便装，右手按在腰侧。他扫了一圈房间，目光落在她脸上，没说话，回头对外面喊：“人在这儿，不是小偷。”两名保安退下，走廊恢复安静。
她没动，也没问他是来抓她还是救她。
江彻走近病床，掀开被子看了眼输液管，又捏了捏点滴瓶，低声说：“胰岛素浓度不对，差一点就是过量。”他转头盯着她，“你拍的东西，别发出去。现在只有我知道你在哪。”
她把手插进风衣口袋，手机贴着掌心发热。“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不该用林小满的工号进系统。”他说，“卫健那边有自动报警机制，三级以上访问记录实时同步公安内网。”
“所以你是来抓我的？”
“我是来告诉你，陈建明不是车祸。”他声音压得很低，“刹车油管被人动了手脚，痕迹和三年前那辆坠河的皮卡一样。”
她没接话，脑子里却闪过暴雨夜的画面：失控的车，落水的保温箱，还有撕下的半角纸页。那时她以为对方只是想毁证据，现在看，是想让她消失。
“你既然能查到这些，为什么不直接立案？”她问。
“因为立案需要证据链闭环。”他看着她，“你现在手里这点东西，连传唤令都申请不了。”
“那你还拦我？”
“我没拦你。”他从口袋掏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是一枚袖扣，“这是今天早上在他车上找到的，和钱茂才书房里的配对。你要继续查，我可以帮你遮两小时。超过这个时间，我不认得你。”
她接过密封袋，指尖擦过他的手套。“为什么帮？”
“因为你查的每一步，都在帮我找另一个案子的线索。”他顿了顿，“而且你比纪委的人敢动手。”
她把密封袋塞进内衣夹层，手机仍握在手里。“那我现在算什么？证人？共犯？还是诱饵？”
“你现在是唯一能活着走出这栋楼的人。”他说，“走消防通道，我让人清了监控。”
她朝门口走了一步，又停住。“陈建明要是醒了，会说什么？”
“他不会醒。”江彻说，“医生刚接到一通电话，说他的病历‘需要调整’。”
她冷笑一声：“所以你们早就盯上了？”
“我们盯的是流程漏洞。”他纠正，“你盯的是人。”
她拉开门，走廊空了。江彻跟出来，两人并肩往楼梯间走。她忽然问：“你说胰岛素有问题，谁下的手？”
“护士站今晚排班表上有两个陌生名字。”他递给她一张纸条，“一个叫李春梅，身份证号是伪造的；另一个叫王强，和你妹妹大学同学同名，但照片对不上。”
她攥紧纸条。“所以你们放任他们进来？”
“不放任，怎么抓现行？”
楼梯间的灯忽明忽暗，她数着台阶往下。走到二楼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没拿出来看，但能感觉到屏幕在掌心发烫。
江彻突然伸手扶住楼梯扶手，挡住她去路。“等等。”
她抬头。
他耳朵上戴着微型耳机，正在听什么。几秒后，他摘下耳机，塞进她手里。“刚才安保中心通知，三楼西区摄像头故障，维修工十分钟后到。”
“是真是假？”
“不知道。”他说，“但这个时候报修，本身就可疑。”
她把耳机揣进兜里。“那你呢？你接下来去哪儿？”
“我去查那个叫王强的人。”他看了眼手表，“两小时后，我要看到你的证据原件。”
“不是说别发出去吗？”
“我说的是网络传输。”他嘴角动了动，“当面交，不算发。”
她点头，继续下楼。走到一楼拐角时，她掏出手机，解锁相册。那张供货单的照片还在，签字栏的指纹放大后能看到一条斜向的划痕——像是写字时钢笔尖刮破了纸。
她记得陈建明开会时总爱转钢笔，转够七圈半就拍桌子。
手机屏幕映着她的脸，眼神没变，手指也没抖。她把照片存进加密文件夹，命名“海砂Q3-0618”，然后删掉原始记录。
江彻的脚步声在身后停下。“你真信我能保你安全？”
她回头看他一眼。“我不信任何人。但我信证据会说话。”
他没笑，也没反驳，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外面雨刚停，地面湿滑反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巷口，车窗降下一半，驾驶座没人。
她走向车，江彻没跟上来。
手机又震了一下。
她打开，是一条匿名彩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模糊的照片：一间办公室，墙上挂着日历，日期停留在6月18日，桌上摆着一份文件，标题隐约可见“境外技术合作顾问费审批表”。
她盯着照片看了两秒，把手机倒扣在掌心。
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来，砸在她鞋面上，溅起一小团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