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火门第三道裂纹蔓延到门轴时,齐砚秋把录音笔换到左手。右手从包里抽出一支蓝笔,在病历夹背面写:“设备异常频发,怀疑远程干扰。”字迹工整得像在批阅下属报告。
她刚写完,病房内蓝牙音箱突然“滋啦”一声。
“齐主任,雨天路滑,留学生过马路可得小心。”钱茂才的声音慢悠悠飘出来,带着点喝茶前吹热气的停顿,“你妹妹上周交的毕业论文,题目是《城市更新中的历史肌理保留》,挺有意思的——要是被导师说‘选题敏感’,退回去重写,那可就赶不上六月答辩了。”
齐砚秋没抬头,手指继续敲着病历夹边缘,每秒三下,不快不慢。
“您这招我熟。”她对着空气说话,语气像在回复一封投诉邮件,“上回用安眠药泡茶,这回改用论文威胁?建议下次换个新话术,老套路听着累。”
音箱沉默两秒,随即传出一声笑:“年轻人,我不是在吓唬你。我只是提醒——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走丢了。比如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你差点也留在档案馆。”
监护仪忽然发出尖锐警报,心率数值从78飙到132,又瞬间归零。屏幕黑了一下,重启后恢复正常。
齐砚秋眯眼盯着设备背面的网口,蹲下身拔掉数据线。机器立刻显示“离线监测”,但生命体征仍在跳动。
“有意思。”她站起来,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准自己脸,“现在是晚上九点二十三分,市二院七楼西区病房。我正在直播。”
弹幕框刷出一行测试文字:【信号已通,加密通道开启】
她把手机架在输液架挂钩上,镜头正对病床和门口。
“各位观众,欢迎来到‘发改委副主任的夜间值班日记’。”她语气轻松,“今晚节目特别加料——有人远程操控医疗设备,还拿海外亲属的学业安全当谈判筹码。我们来玩个游戏:猜猜幕后老板是不是那位捐过三所小学的退休老领导?”
她顿了顿,看向蓝牙音箱:“钱局长,您要真有本事,不如现在让这台监护仪打出一行字:‘我承认浮桩工程贪污款转入海天集团账户’。”
话音未落,监护仪再次报警,屏幕闪烁几下,竟真的跳出一串字符:
**“赔偿金流向:海天置业……”**
齐砚秋挑眉,往前半步。
字符只停留三秒,随即消失。
“挺高科技啊。”她冷笑,“伪造设备通讯协议,模拟数据输出。可惜忘了件事——现代医疗设备日志会自动备份云端。我现在就调取原始记录,看看是谁在背后篡改。”
她低头操作手机,指尖飞快调取市政云平台权限。屏幕上跳出登录界面,输入账号密码后,进度条走到98%时卡住。
“哎哟,被拦截了?”她啧了一声,“这么着急封口,说明我说对了?”
蓝牙音箱再度响起,这次声音低了几度:“小齐,别逼我做难看的事。你查再多,最后还不是要听上面定调子?你妹妹那边,一个电话就能让她延毕。你在体制内混,总该懂什么叫‘可控结果’。”
齐砚秋没接话,反而举起红笔,在白墙上画了个大大的箭头,指向监护仪背面网口。
“观众朋友们注意了,这里有个知识点:医院内网本不该接入公共Wi-Fi。但这台机器能接收外部指令,说明有人私自搭了桥接器。建议后勤科下周做一次网络安全培训,主讲人我可以义务担任,课时费只要一瓶风油精。”
她转身面向镜头,神情认真:“刚才那段虚假数据,已经通过直播同步上传至省纪委监委举报系统、市审计局备案邮箱,以及我私人云盘的三个异地副本。如果接下来我突然‘意外摔倒’或‘精神失常’,请各位记得查这份记录。”
蓝牙音箱忽然安静。
走廊尽头传来保洁车轮子滚动的声音,渐行渐远。
五分钟后,音箱又响了。
这次不是钱茂才。
是一个年轻女声,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姐,你怎么又在搞直播?上次你说‘只是录个备忘’,结果我导师全班放视频学公共危机应对!”
齐砚秋动作一顿。
“小满?”她皱眉,“你不在图书馆准备考研?”
“我在宿舍啊!”声音提高了,“你直播间标题写着‘实时见证真相诞生’,我都吓醒了!而且你背后那台监护仪,刚才是不是闪了我爸的名字?”
“不可能。”齐砚秋盯着屏幕,“你爸早就不在系统名单里了。”
“可我刚截图了!”妹妹急了,“‘王世昌’三个字就在设备日志最底下,时间戳是五分钟前!你们医院是不是连市长都收治了?”
齐砚秋猛地回头看向监护仪。
正常显示生命体征,无附加信息。
她迅速调出手机直播回放,逐帧查看。
没有“王世昌”。
只有她自己站在墙前,举着红笔,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
“你看到的是假画面。”她忽然明白过来,声音冷下去,“有人在劫持直播流,插入伪造内容。”
她一把拔掉手机数据线,直播中断。
蓝牙音箱里传来低笑:“反应不错。不过你妹妹说得对——有些名字,总会阴魂不散。”
齐砚秋重新插上线,但这次手机切换到了飞行模式,仅开启本地录像。
她对着镜头轻声道:“现在进入第二阶段:反向溯源。”
她把蓝笔塞进耳机孔,模拟麦克风信号,再将录音笔贴在音箱外壳上。
十秒后,设备震动。
一段音频被逆向捕获。
她戴上耳机,按下播放。
先是杂音,接着是一段语音片段:“……信号源伪装成家属探视记录,IP跳转三次,最后一次定位在——”
声音戛然而止。
她摘下耳机,看向病房角落的空调通风口。
那里有一根细如发丝的光纤,几乎与墙壁同色。
她走过去,用黑笔轻轻一拨,光纤微微颤动。
“原来如此。”她自言自语,“不是远程操控,是有人在楼内架设了中继装置。钱茂才根本不在外面打电话,他的声音是从隔壁病房传来的。”
她掏出证物袋里的微型胶卷残片,对着灯光看了看,忽然笑了。
“您费这么大劲,又是心理施压,又是伪造数据,其实就想让我慌。可您忘了——我最不怕的,就是别人觉得我会怕。”
她把胶卷放进病历夹,合上盖子,在封面上用红笔写下:“证据链闭环中,请勿拆封。”
然后她坐回椅子,双腿交叉,对着仍处于断联状态的手机镜头做了个“嘘”的手势。
“下一回合。”她说,“该我出题了。”
她打开随身带的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新建一个文档,标题写上:
《关于我院七楼西区网络异常情况的正式通报(草拟稿)》
正文第一句:
“经查,本楼层存在未经授权的无线接入设备,疑似用于干扰医疗仪器及窃取患者信息……”
她故意把屏幕转向通风口方向,一边打字一边大声念:“根据《医疗卫生信息系统安全管理条例》第十二条,现责令信息科立即排查,并上报分管副院长。”
键盘敲击声清脆规律。
三分钟后,通风口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像是微型设备自动关机。
齐砚秋停下打字,抬头看向门口。
防火门上的裂纹还在,但走廊已无人影。
她站起身,走到病床前,替昏迷的总工程师掖了掖被角。
“您放心睡。”她说,“等您醒来,那份浮桩验收报告,我会亲手交给您签字的地方。”
她转身拎起包,却没走。
而是把三支笔摆在床头柜上,红蓝黑一字排开,笔帽朝向门口。
最后一支黑笔,她轻轻推了一厘米,使其略微突出。
然后她坐下,打开笔记本,继续写通报草稿。
窗外雨势渐弱。
病房内,只有键盘敲击声,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