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机的轰鸣在雨夜里格外刺耳,混凝土碎屑混着泥水飞溅。齐砚秋站在坑边,米色风衣被雨水浸透,左袖口那块墨迹晕成了灰褐色的斑痕。她盯着钻头深处不断翻出的灰白浆体,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节奏平稳。
地质雷达屏幕上,第88根桩基底部的空腔轮廓清晰得像医院X光片上的肺部阴影。施工方负责人第三次凑上来,声音压得低:“齐主任,再往下打,承重层可能不稳,万一塌了……”
“那就塌了。”齐砚秋打断他,“责任我担。”
那人张了张嘴,最终退到雨棚下,掏出手机拨号。五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驶入工地,车门打开,陈建明撑伞下来,西装依旧裹不住耸肩的姿势。他没走近,只远远站着,目光扫过钻机,又落在齐砚秋脸上,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齐砚秋转头看向远处停着的一辆执法记录仪专用车,冲江彻派来的技术员点头示意。对方举起设备,红灯亮起。
钻头继续下探。
突然,“铛”的一声闷响,金属碰撞声从地下传来。工人用长钩捞起一团湿漉漉的东西——一枚钻戒,银色戒圈沾满水泥浆,却依然能看清内侧刻字:**陈建明&李淑芬**。
林小满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帆布包里抽出户籍档案复印件,手指颤抖地比对笔迹。“是……是真的!结婚登记编号、身份证号都对得上!这戒指是当年区民政局统一采购的纪念款,一共发了三百二十七对,现在还能查到备案!”
她抬头看向齐砚秋,眼睛睁得极大:“这不可能是巧合……他们家早说这戒指随葬了。”
齐砚秋没接话,伸手接过戒指。
“别!”林小满惊叫,“指纹!证据污染!”
记者们已经围拢过来,闪光灯此起彼伏。齐砚秋置若罔闻,拇指轻轻摩挲戒圈,闭上眼。
刹那间,脑中炸开一道声音:
**“当年是他亲手把死者推进桩孔。”**
她猛地睁眼,雨水顺着睫毛滴落,视线却锐利如刀。她高高举起婚戒,声音穿透雨幕:“这不是遗物,是凶案现场的祭品!”
人群哗然。
齐砚秋转身,朝警戒线外喊:“带陈建明过来。”
陈建明被两名执法人员带到坑边时,脸色灰白。他盯着那枚戒指,喉结上下滑动,忽然冷笑:“栽赃?你们就靠这个定罪?我老婆二十年前难产死了,骨灰都撒江里了,现在挖个戒指就想说我杀人?荒唐!”
齐砚秋从文件夹抽出一张施工日志复印件,递到他面前:“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根桩基的浇筑日期,是你妻子生日当天?而验收报告上写的,却是三天后?”
陈建明瞳孔骤缩。
“更巧的是,”齐砚秋继续道,“那天晚上值班记录显示你签了字,可监控拍到你在医院陪产。替你签字的人,是你小舅子——也就是后来承包桩基工程的包工头。他去年车祸身亡,临终前在病床上写了份忏悔书,说是按你指示,伪造了所有验收材料。”
陈建明嘴角抽搐,眼神开始涣散。
齐砚秋逼近一步:“你说戒指是栽赃?可它出现在地下十二米深的混凝土核心层,外面还裹着钢筋笼。除非有人能在二十年前就知道我们会今天挖这里,否则怎么‘栽’进去?”
陈建明突然低头,肩膀剧烈抖动。
下一秒,他双膝一软,跪进泥水里,仰头大笑:“你们以为查到证据了?看看日历!今天是她忌日!她早就死了!都死了!当年那晚……她明明快生了,非要来看工地,说想在我负责的第一个项目上留下念想……我说让她回去,她不肯……我就推了她一把……就一下……她摔进桩孔的时候,手还在抓水泥袋……我吓傻了……等回过神,人已经被灌浆泵吞进去……我只能……只能让施工队接着浇……”
笑声戛然而止,他瞪着天空,雨水灌进嘴里:“你们懂什么?她是我的命!可我不能毁!我刚提科长,上面等着政绩!我不做,别人也会做!她不死,就得我死!”
齐砚秋静静听着,手指不再敲击。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坑壁的混凝土表层。忽然,一块水泥壳“啪”地裂开,剥落下来,露出更深一层结构。
林小满惊呼一声,扑上前几步:“齐主任!你看那里!”
坑壁深处,半块金属牌嵌在水泥中,边缘呈规则的五角星形状,表面覆盖着暗绿色锈迹,但纹路清晰可辨——与此前从江底打捞出的徽章完全一致。
齐砚秋蹲下身,从包里取出红笔,轻轻刮去金属牌周围的水泥渣。锈屑簌簌落下,露出一角刻痕,像是编号的一部分,但无法辨识全貌。
“拍照。”她低声说。
林小满连忙打开相机,连续拍摄。闪光灯照亮了那一小片金属,也映出齐砚秋紧绷的侧脸。
“这牌子……不是单独出现的。”林小满声音发颤,“之前六具水泥封尸体内都有类似的五角星徽章,法医说那是某种内部标记……难道……当年就有固定流程?”
齐砚秋没回答。她将婚戒放进证物袋,又取出镊子,试图夹取金属牌边缘松动的部分。刚触到锈面,指尖传来细微的阻力——似乎有东西卡在缝隙里。
她换用蓝笔尖小心撬动。
“齐主任!”林小满突然压低声音,“你看陈建明。”
陈建明仍跪在原地,双手抱头,嘴里反复念叨“她死了……都死了”,但眼球已经开始失焦,呼吸急促。一名执法人员上前检查,回头道:“血压飙升,可能要休克。”
“先控制住。”齐砚秋头也不抬,“送医前必须录完口供。”
她终于抠下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锈片,对着灯光翻看。背面似乎有极细的划痕,像是人为刻上去的符号。
林小满凑近:“像不像……数字?”
齐砚秋正要回应,远处传来引擎声。一辆皮卡驶近,车斗里堆着几卷电缆和一台小型发电机。江彻的手下跳下车,开始架设临时照明。
强光灯柱扫过坑壁,金属牌在光线下泛出冷调光泽。齐砚秋眯起眼,发现五角星中心有个微小凹点,形状规整,不似自然形成。
“这不是装饰。”她说,“是接口。”
林小满愣住:“什么接口?”
齐砚秋没答。她把锈片放进证物袋,又从包里取出三支笔,依次摆在防水布上。红笔指向金属牌,蓝笔指向婚戒,黑笔则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雨势未减。
她伸手摸了摸风衣内袋,U盘还在。这是昨晚从钱茂才病房带出的备份之一,里面有一段未公开的监理会议录音。
她记得录音里有个模糊的名字,被电流干扰得听不清。
但现在,她有了新的线索。
齐砚秋站起身,走到坑边,俯视那半块裸露的金属牌。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砸在水泥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抬起脚,鞋底踩住一块松动的混凝土边缘。
用力一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