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的手指还停在“备案”两个字上，红笔的尖头压着纸面，没松开。她盯着那行被划掉的字，眼睛一眨不眨。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办公室里只有打印机散热扇的低响。
她把文件翻到第17页。图表密密麻麻，横轴是时间，纵轴是排放浓度。她的目光从左往右扫，一点一点地移。忽然，笔尖顿住。
每个小时的第45分钟，数据线都会垂直跌到底，变成零。像被人一刀切断。
她用红笔圈出三个这样的点，嘴里吐出一句：“不是延迟……是重置。”
门被推开一条缝，林小满探进半个身子。她穿着昨天那件浅灰毛衣，帆布包斜挎在肩上。
“我忘带U盘了。”她说，声音有点喘，“刚下楼才发现。”
齐砚秋没抬头，“在你桌上吧？”
“不在。我回来找过。”
林小满走近，看见桌上的图表，顺手把平板放在旁边。屏幕亮着，是历史监测日志的截图。
她凑近看，“这个归零……是不是系统定时重启？”
齐砚秋抬眼，“什么意思？”
“我们局里旧服务器就是这样的。”林小满指着图说，“每隔一小时自动清缓存，要是没接稳信号，数据就断了。但正常系统不会这么干，环保平台不该有这种漏洞。”
齐砚秋点头，正要说话，林小满袖口蹭到了桌角的玻璃杯。
水洒出来，顺着桌面往文件方向流。
“哎！”林小满伸手去挡，但已经晚了。
水痕迅速爬向第17页中间，眼看就要浸透图表区域。
齐砚秋猛地抽手，把文件往回拽。纸张边缘沾了水，发出轻微的嘶响。她左手本能地按住页面底部，指尖擦过空白处。
脑中突然响起一句话：
“超标阈值被提高三倍。”
她整个人僵了一下。
林小满慌忙从包里掏纸巾，“对不起齐主任，真不好意思，我太不小心了。”
齐砚秋没回应。她看着那页纸，眼神变了。不是愤怒，也不是焦急，而是一种很沉的东西。
她把湿了的文件夹进档案册，用力合上。
“没事。”她说，“放着就行。”
林小满一边擦桌子一边说：“刚才那个归零，如果是人为设的重启，那就说明——真实数据根本没传上去。他们只需要在每次重启前，塞进去一段‘合格’读数就行了。”
齐砚秋翻开笔记本，拿起蓝笔，在页边写下：“阈值×3”。
林小满擦完桌子站直，“要不我先报警告？发给督查组预热一下？”
齐砚秋摇头，“不能发。”
“为什么？证据都在啊。”
“因为现在发，只会换来一句‘技术故障，正在排查’。”她说，“他们会修系统，换人，然后继续用新规则骗人。我们要等的是，他们在运行这套假系统的时候，当场抓现行。”
林小满咬了下嘴唇，“可万一他们发现数据漏了呢？”
“他们不会查。”齐砚秋合上笔记本，“这份副本标着‘无法律效力’，他们以为没人会认真看。而且——”她顿了顿，“他们算准了督查组来之前没人敢动。”
林小满点点头，抱起平板准备走。
走到门口又停下，“那……我明天早上再调一次原始日志？看看有没有其他异常？”
“好。”齐砚秋说，“别走内网，用离线端口导出。”
门关上了。
办公室又静下来。
她打开档案册，检查那页纸。水渍只染了右下角，关键信息还在。她把档案册立在打印机旁，让热风吹着。
电脑屏幕上，对比图还没关。左边是企业上报数据，右边是市平台接收记录。两条曲线看似吻合，但细看就能发现，右边总是在45分整被强行拉平。
她拿起红笔，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
不是遗漏，是清洗。
不是失误，是设计。
她把三支笔重新摆好。红笔在左，蓝笔在中，黑笔在右。然后用黑笔压住那张写着“阈值×3”的纸条。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江彻发来的消息：“监控显示，环保局昨晚三点登录过省厅接口，持续七分钟。”
她回：“谁操作的？”
“L.W.J。和副本上的缩写一致。”
她放下手机，没再打字。
打印机缓缓吐出一页纸。是第17页的备份打印稿。她拿起来，对着灯光看。水渍的地方有些皱，但字迹清晰。
她把它夹进档案册，放回抽屉。
窗外天全黑了。楼道里的感应灯每隔几分钟闪一次。她没开大灯，只留了台灯。
手指开始敲桌子。
一下，一下，不快，但不停。
她想起昨天那份体检报告。规划局长重金属中毒。解毒剂批号和二十年前塌方事故村民用的一样。
土地有问题。
而今天这份排污许可，也在掩盖问题。
她打开另一个文档，新建文件夹，命名为“化工园区_运行疑点”。
输入第一条：“每小时45分数据归零，疑似定时清除真实读数。”
第二条：“金手指提示：实际排放标准已被放宽三倍。”
第三条：“操作员缩写L.W.J，连续五次延迟上传，手法一致。”
敲完回车，她停下来。
如果阈值提高了三倍，那企业排多少才算超标？
她调出国家排放标准表，对照园区申报数值，快速心算。
结果出来时，她嘴角动了一下。
按照这个标准，他们几乎永远不可能“超标”。
等于没有监管。
她关掉文档，没保存副本。
抽屉拉开，她把U盘插进去，拷贝全部资料。完成后拔出，放进风衣内袋。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空无一人。路灯照着一辆没锁的自行车，轮子还在转。
她看了一会儿，转身回来坐下。
时间是晚上八点十七分。
她没有关电脑，也没有脱风衣。
蓝笔还搭在笔记本上。她用手指轻轻推了它一下，让它更靠近边缘。
打印机还在散热。档案册半开着，那页湿纸正在变干。
她把手放在桌面上，继续敲。
节奏稳定。
像在等什么。
手机又震。
这次是林小满：“齐主任，我刚查到L.W.J的全名登记在去年环保局临时用工名单里，但这个人没签合同，也没领工资。”
她看完，把手机扣在桌上。
没有回复。
她的右手依然在敲桌子。
左手慢慢握紧了红笔。
笔帽咔嗒一声，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