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把手机塞进风衣内袋,起身时椅子在地面划出短促的响声。她没关灯,也没锁门,走廊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一节节亮起又熄灭。电梯下行的数字跳到1的时候,江彻的车已经停在侧门出口。
车窗降下一半,他叼着一根未拆封的棒棒糖,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小指微微弯曲。“等你十分钟了。”他说。
“林小满查到了L.W.J的真实情况。”她拉开车门坐进去,“没有合同,没有工资记录,连社保都没交过。”
江彻点头,“所以不是临时工,是影子操作员。”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但她还是把风衣扣子系到了最上面。车沿着江岸公路向北开,路灯间隔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两道模糊的光带。远处化工园区的轮廓在夜色里浮着,几根高耸的烟囱冒着白汽,像静止的呼吸。
“热成像仪能用?”她问。
“充了电,信号屏蔽也做了。”江彻从副驾抽屉拿出一个黑色盒子,“他们清数据,咱们看热量。水温不对,藏不住。”
车子拐下主路,压过一段碎石坡,最终停在芦苇丛外五十米处。两人下车后贴着堤岸走,脚下泥土松软,每一步都陷进去半寸。江彻打开设备,屏幕亮起一片蓝绿色图像。
“东北角。”他把屏幕转向她,“管道表面温度四十二度,冷却水不该这么烫。”
齐砚秋盯着那片红色区域,没说话。她戴上手套,绕到管架下方。锈蚀的钢梯踩上去吱呀作响,她放轻脚步,一层层往上爬。风从江面吹来,带着刺鼻的化学气味。
监测箱固定在主管道旁,外壳上了锁。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铁丝,插进锁孔来回拨动。三秒后,“咔”一声,盖子弹开。
里面是一台小型打印机,正在缓慢吐出纸带。她伸手碰了一下打印头,指尖触到一行刚印出的数据。
脑中立刻响起一句话:
“当前值是真实值两倍。”
她迅速拍下照片,同时按下手机同步键。云端比对图立刻弹出:左侧是企业上报的排放曲线,平稳如直线;右侧是传感器原始波形,七十二小时内出现三十七次剧烈峰值,最高一次超出国家标准八倍。每次峰值过后,系统都会在第45分钟强制归零,并标注“瞬时干扰”。
她低头看打印纸,上面只显示“正常运行”,所有异常都被过滤。
“拿到了?”江彻在下面低声问。
“拿到了。”她把纸带收进防水袋,合上监测箱,正准备下梯,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引擎声。
巡逻车!
她抓紧栏杆,快速往下退。最后一级还没落地,手电光已经扫过管架顶端。她矮身蹲下,江彻一把将她拽到芦苇丛后。
车灯照过来,在泥地上划出一道斜线。两人屏住呼吸,直到声音远去。
“他们明天早上八点交接班。”江彻低声说,“现在系统还在按旧规则跑。”
齐砚秋打开手机,启动加密上传程序。文件进度条走到100%,她立刻删除本地缓存,关机,取出SIM卡捏碎。做完这些,她才抬头。
“督查组后天进江州。”
“这些数据就是见面礼?”
“不是礼物。”她看着漆黑的江面,“是证据。他们以为删掉记录就没事了,可水记得,土记得,空气也记得。”
江彻没接话,只是把热成像仪关机收好。他从嘴里取下那根棒棒糖,看了看,又塞回去。
两人沿着堤岸往回走。泥地留下两串脚印,很快被风吹平。走到车边时,齐砚秋突然停下。
“刚才打印纸上有个缩写。”
“什么?”
“Q.M.C。”她说,“经办人签名缩写,和三年前那份被压下的地质报告一样。”
江彻眼神一闪,“老钱的人?”
“不清楚。”她拉开车门,“但这个人,一直在替别人签字。”
车内灯光亮了一瞬。她坐在后排,把防水袋放进随身包夹层。江彻发动车子,倒车时碾过一根枯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城市灯火在远方浮现,像另一片虚假的星空。她靠在椅背上,闭眼三秒,再睁开时目光清醒。
“明天我去环保局调原始日志。”
“他们会拦你。”
“我知道。”她摸了摸风衣内袋,“所以我不会走流程。”
江彻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赵德明今天下午打了三个电话找你。”
“我没接。”
“他问你是不是又要搞事。”
她冷笑一声,“我一直都在搞事。只是这次,轮到他们怕了。”
车子驶上高架桥,速度提起来。风从缝隙钻入,吹动她袖口那块洗不掉的墨迹。她抬手抚平衣料,手指无意识敲了两下膝盖。
节奏很稳。
不像犹豫。
像倒计时。
江彻忽然踩下刹车。前方桥面有辆洒水车横停,作业灯闪着黄光。他绕行时瞥见车牌尾号是“897”。
他记住了。
齐砚秋也看见了,但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机残片攥紧了些。
车继续向前。
进入市区后红灯多了起来。等第三个红灯时,她突然开口:“林小满昨天说,古籍库解封了。”
“没人敢去干活。”
“有人去了吗?”
“一个退休的老馆员,姓周。”
她点点头,没再问。
绿灯亮起,车流移动。她望着窗外闪过的一家便利店,门口站着个穿校服的女孩在买关东煮。
她移开视线。
江彻察觉到什么,但没问。
车停在区政府后巷。她推门下车,风衣下摆沾着泥点。江彻摇下车窗,“明晚八点,换班时间。”
“我会到。”
她转身走向办公楼侧门,身影被路灯拉长又缩短。江彻看着她进门,才把车开走。
办公室灯没开。她摸黑走到档案柜前,抽出一本旧文件登记簿。翻到2003年4月那页,指尖停在一条签收记录上。
“Q.M.C”。
她用铅笔轻轻圈起来,然后撕下这页纸,折好放进包里。
窗外,一辆环卫车缓缓驶过,刷子转动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
她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化工园区的方向。
那里依旧冒着白汽。
像在伪装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