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站在电梯里，手指还捏着密封袋的边角。胶封没干透，黏在指尖，像一层薄薄的膜。她低头看了一眼，没甩开，也没去擦。
电梯门开了，走廊灯光照进来。她转身往办公室走，风衣下摆扫过门槛。抽屉拉开，密封袋放进去，锁上。她把三支笔从包里拿出来，红蓝黑，摆在桌面上，和昨天的位置一样。
手机震了一下。
屏幕亮起，一条消息弹出来：“长江经济带环保督查组将于三日内进驻江州。”
不是公文格式，没有落款，发送人一栏空白。她盯着看了五秒，关掉。没有转发，没有截图，也没有上报。
她坐下来，手指敲了两下桌面。频率不高，但很稳。
门被推开，江彻走进来。他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外层有褶皱，像是被人翻过很多次。他没说话，直接扔到桌上。一颗棒棒糖跟着飞过来，落在笔筒旁边。
“省里刚批的化工园区排污许可副本，要碰吗？”
她没看糖，只问：“纸质的？”
“只有一份。看完得还。”
她点头，伸手去拆文件袋的封口。纸张厚实，边缘压得紧。她慢慢撕开，抽出第一页。
标题是《江州市高新化工园区污染物排放许可审批文件（副本）》，编号：HJ-2023-0719。
她把文件平铺在桌上，手指从标题栏滑下去，停在签发单位那一行。脑中突然响起一句话：
“数据延迟十五分钟上传。”
她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林小满。
林小满抱着平板站在门口，声音压得很低：“齐主任，我查了内网记录。这份副本的电子扫描件，每次上传时间都比签收晚十五分钟整。”
齐砚秋问：“连续几次？”
“五次。每一次都是签收后第十五分钟，一秒不差。”
江彻靠在墙边，咬了口棒棒糖：“定时发布？”
“不像疏漏。”林小满说，“像设定好的流程。”
齐砚秋没说话。她翻到监测数据页，看到一组时间戳，标注的是每日废气排放实时上传节点。红色笔圈住“上传时间”那一列，蓝色笔在旁边写：“缓冲期？覆盖窗口？”
江彻看着她的动作：“你在想，这十五分钟里，原始数据是不是被改过？”
她没回答。只是把文件翻回第一页，又从头看了一遍。
江彻说：“这东西能留多久？”
“副本我不还。”她说，“督查组还没来，但有人已经在动规则。”
林小满小声说：“我已经把全部页面扫描存档，加密传进安全端口了。”
“原始件放我这儿。”齐砚秋把文件塞回文件袋，放进抽屉，上了锁。
江彻站直身子：“不怕被说越权？”
“他们让我交证据，我就交。”她说，“现在给我的，是下一个问题。”
江彻笑了笑，转身往门口走。手搭上门把时停下：“有动静叫我。”
门关上。
办公室安静下来。窗外天色暗了，灯自动亮起。林小满站在桌边，犹豫了一下：“齐主任，要加班吗？我可以留下。”
“回去吧。”她说，“明天还要调新数据。”
林小满点头，抱起平板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那个……我刚才试了三次，上传延迟的时间点，和市局监管平台的日志完全对不上。”
“记下来。”她说，“明天早上交给我。”
林小满走了。
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打开抽屉，拿出文件袋，重新摊在桌上。一页一页翻过去。每一页都有公章、签字、附件编号。她用红笔标出三处异常数据区间，蓝笔写下对应的审批环节疑问。
手指划过第十二页的附表时，金手指再次触发。
“原始记录从未进入系统。”
她呼吸停了一瞬。
立刻翻回前面的审批流程图，找到数据接入节点。按照规定，企业端监测设备应实时上传，由市环保平台自动接收并同步至省厅。
但她记得林小满说过，这份副本的电子版，是签收十五分钟后才出现在内网的。
如果原始数据根本没进系统，那上传的到底是什么？
她拿起蓝色笔，在纸上画了一条线，从企业端连到市平台，再画一个叉。又画第二条线，绕过平台，直接指向某个未知终端。
然后在旁边写：“模拟数据？”
手机又震了。
还是那个无显示号码。
她拿起来，放在耳边。
听筒里只有电流声，持续不断。
她放下手机，目光回到文件上。
排污许可的有效期是五年，从2023年8月1日开始执行。而督查组三天后就要来了。
也就是说，在正式监管到来之前，这套系统已经运行了将近一个月。
她翻开最后一页，看到经办人签字栏。名字是打印的，但下方有一行手写缩写：L.W.J。
她盯着那三个字母看了很久。
突然想起什么，拉开另一个抽屉，翻出一份旧材料。是去年某次联合检查的签到表复印件。她在名单里找到一个相似签名。
对照笔迹，角度、力度、收尾方式，几乎一致。
她把两张纸并排摆好，用红笔在两个缩写上各画了一个圈。
门突然响了一声。
不是敲门，是门缝被风吹动的声音。
她抬头，看见门开了一条缝。
没人进来。
她走过去，把门关严，反锁。
回到桌前，她把文件重新整理一遍，放进文件袋。然后打开笔记本，新建一个文档，命名为“排污许可异常记录_0722”。
输入第一行内容：“1. 电子扫描件上传时间固定延迟十五分钟；2. 原始数据未进入监管系统；3. 经办人缩写与过往文件一致，疑似同一人操作。”
敲完回车，她合上电脑。
风衣还搭在椅背上。她没脱，也没拉拉链。墨迹在左袖口，已经洗不掉了。
她把三支笔重新摆好，红笔在最左边，蓝笔居中，黑色在右。
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频率比刚才快了些。
她翻开文件袋，抽出第一页。
灯光下，公章的颜色有点发暗。
她盯着标题看了一会儿，低声说：“你们算好了时间，是吧？”
没等回应，她继续翻页。
翻到第三页时，指尖停在一段小字说明上。
“本副本仅用于内部流转备案，不具备法律效力。”
她冷笑了一下。
把红笔尖抵在“备案”两个字上，用力划了一道。
然后抬头看墙上的钟。
六点四十三分。
她没动。
文件摊开着，像一张摊开的网。
她的手指还在敲桌子。
一下，一下，越来越快。
直到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