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后座的玻璃映出她三支笔的轮廓,红蓝黑一字排开,像一排待发的子弹。两名警察没再说话,车子拐了三个弯,停在区局后门。一人递还手机,说领导交代放人,但今晚不准离开辖区。
齐砚秋没接手机,只问:“暂扣清单签了吗?”
“……签了。”
她这才接过,开机时指纹解锁失败了两次——手指太凉。屏幕亮起,林小满的未读消息堆到十七条,最新一条是:「鱼缸水换了,金鱼死了五条,赵刚走。」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抬脚就走。值班警察喊住她:“齐主任,手续还没——”
“明早补。”她头也不回。
步行七分钟到单位大楼,侧门感应灯坏了,踩着台阶边缘上楼。办公室门锁没换,推门进去,灯一开,桌上那盆发财树居然活了半枝嫩芽。她绕过它,拉开抽屉,取出昨晚藏好的合同碎片——从广场排水沟捞回来的U盘里,有监控拍到赵德明秘书焚烧文件的画面,她顺藤摸瓜,在碎纸篓夹层找到这堆残片。
林小满已经在等,帆布包搁在暖气片上烘着,脸有点发白。“我拼好了,”她声音压得很低,“是双面打印的合同,正面写‘环保回填土’,背面用隐形墨水印着‘海砂掺混比例3:7’,签字栏有赵德明私章和宏远建设公章。”
齐砚秋戴上手套,一片片拿起碎片。指尖触到其中一张时,脑中突然响起一句话:
**“火能烧掉假象,却让真名浮出灰烬。”**
她顿了两秒,走到角落的碎纸机旁,把整叠碎片塞进去。机器嗡鸣,纸屑如雪落下。她掏出打火机,点着一把扔进不锈钢桶。
火焰腾起的瞬间,灰烬中浮出几道暗红色纹路,像被高温激活的密码。她用镊子拨开,看清一行小字:“保险柜第三层,夹在《城市防洪条例》2003版中间。”
“他真敢藏。”林小满倒吸一口气。
“不是敢,是算准没人会去翻十年前的旧书。”齐砚秋灭了火,把灰烬倒进证物袋,“你马上回家,明天照常上班,别让人看出异样。”
“那你呢?”
“我去借本书。”
林小满走后,她等了二十分钟,确认走廊监控转到死角,才拎着工具包出门。局长办公室门锁升级过,但她知道备用钥匙藏在消防栓玻璃后面——上周替赵德明取文件时,看见他慌张地塞回去。
门开了一条缝,屋里漆黑。她贴墙而入,反手关门。保险柜在书柜后,旋钮密码是生日?不对,那人迷信数字八。她试了888、818,都不对。最后输入“0315”——钱茂才佛珠断裂那天——咔哒,开了。
三层,第三本就是《城市防洪条例》。抽出翻开,里面夹着一本皮面日记,扉页写着“内部纪要,阅后即焚”。
她打开录音笔,快速翻页。第十七页提到“海砂替代方案”,明确记录:“经专家论证,抗压值可维持标号92%以上,成本节省四成,由宏远建设执行,资金走应急通道。”落款日期正是二十年前暴雨夜。
往下翻,一段话让她手指一顿:“若事发,责任归于施工方技术失误,周大强已安排妥当,永不再提。”
周大强——那个死于“意外坠井”的监理员。
她正要拍照,忽然听见门外有动静。脚步声很轻,但拖沓,像是刻意放慢。她迅速关灯,蹲到沙发后,把日记塞进风衣内袋。
门把手转动。
赵德明走了进来,没开灯,径直走向鱼缸。她屏住呼吸。他站在缸前,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半管白色粉末,撒进水中。五条金鱼游了几圈,突然翻白,肚皮朝上浮起。
他盯着水面看了很久,低声说:“清干净了。”
然后他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空文件袋,又放回去,动作很慢,像在演给谁看。
齐砚秋没动。他知道她来过?还是例行检查?
赵德明临走前,顺手摸了下保险柜锁,又整理了下书柜里的《防洪条例》,才熄灯离开。
门关上后,她等了五分钟才起身。保险柜还开着,那本日记原样放回,但位置偏了半厘米——有人动过。
她重新取出,这次发现夹层里有张便签,字迹潦草:“YH-097梅瓶非文物,属工业废料掩埋,王批。”
这不是日记笔迹。是王世昌的。
她把便签拍照,连同日记内容录进加密U盘。正要合上保险柜,忽然发现底部有道划痕,像是被硬物刮过。她伸手摸,指尖碰到一小块凸起——金属片嵌在底板缝里。
抠出来一看,是半枚齿轮状金属片,边缘刻着“YH-097-A”。
她记得这个编号。西港工地的宋代瓷窑遗址分区图上,A区是核心烧制坑,也是陈建明试图填埋的地方。
她把金属片收好,正要关柜门,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电梯“叮”的一声。
有人来了。
她迅速熄灯,躲到窗帘后。走廊灯光从门缝透进来,接着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门开了。
赵德明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个新鱼缸,轻轻放在原位。他打开包装,倒水,放石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五条新金鱼,一条条放进水里。
做完这些,他站在保险柜前,沉默良久,突然笑了。
“齐砚秋,”他说,“我知道你在。”
齐砚秋没应声。
“你烧了合同碎片,以为能逼我露马脚?”他声音很平,“可你知道吗?真正的合同从来不在纸上。”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支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里面传出她的声音:“……火能烧掉假象,却让真名浮出灰烬。”
他对着空气说:“你以为你的能力是秘密?可每次你碰文件,走廊监控的时间戳都会慢0.7秒——因为你愣住了。”
齐砚秋脊背发凉。
“你查了二十年前的事,很好。”他把录音笔放回抽屉,“但你忘了,当年是谁批准启用海砂的?是我,也是上面的意思。周大强不该多嘴,你也不该。”
他转身,手搭上门把,又停下。
“金鱼死了没关系,新鱼照样游。证据毁了也没关系,只要活着的人闭嘴。”
门关上前,他最后说了一句:“下次别用碎纸机,用火就好——灰烬不会骗人,但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