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的手指从假回单的印油边缘滑开,指尖残留着那抹偏红的印记,像一滴干涸的血。她将纸页轻轻推回文件夹,抬眼时,茶楼包间的门正被推开一条缝,王世昌走了进来。
他公文包提手上的蓝色胶布已经磨损得厉害,边缘卷起,像是被反复撕扯过。他坐下时动作沉稳,把包放在腿上,手搭在拉链处,仿佛那是某种开关。
“小齐,你最近查得很细。”他端起茶杯,吹了口气,“水太深的地方,鱼都浮不上来。”
齐砚秋没接话。她抽出红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个方框,写了个“739”,又划掉。蓝笔随后补上“建行西城支行”,黑笔悬在空中,迟迟未落。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杯沿,一道褐色茶渍裂纹横贯杯口,像干涸的河床。她闭了下眼,指尖压紧那道裂痕。
脑中骤然响起一句话:“汇丰银行香港分行,账户尾号7392。”
她睁眼,瞳孔微缩。这不是文件,却依旧触发了能力。说明这条线,早已埋进公务系统的肌理里。
她低头看杯中的残茶,水面微微晃动,映出她绷紧的下颌线。
“您说得对。”她开口,声音平稳,“有些事,确实浮不上来——比如死人怎么在银行开户,钱又怎么一夜之间消失。”
王世昌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整理领带:“程序走完了,结论就有了。你还想挖多深?”
“挖到水底有沙为止。”她将三支笔并排放在桌面上,红笔尖直指他的公文包,“您这胶布,缠得久了,怕是要松。”
王世昌抬手去扶提手,动作稍急,蓝胶布应声断裂,半截黑色U盘裸露在外,金属接口泛着冷光。
齐砚秋目光不动,右手拇指悄然滑过手机边缘。
屏幕亮起,一条短信跳出:
“再查下去,导师就是你的下场。”
她屏住呼吸,拇指轻轻盖住屏幕,心跳撞在肋骨上,像有人在敲一面锈铁皮。
二十年前的画面闪过:导师跪在办公室,手抖着改数据,嘴里念着“就这一次”。她站在门口,说“历史会记住您现在跪着的样子”。半年后,导师在家中自缢。
她没低头。现在也不会。
茶香还在袅袅上升,她却觉得空气凝滞如冻胶。
门突然被推开。
江彻走进来,手里捏着一根棒棒糖,糖纸还没拆。他看了眼王世昌腿上的公文包,又扫过齐砚秋握着手机的手,眼神微变。
“巧了。”他拆开糖纸,把棒棒糖塞进嘴里,懒洋洋地说,“经侦队刚收到国际协查函,瑞士某信托账户近三年每月向离岸公司注资,收款方注册地在开曼,但资金最终回流路径……”他顿了顿,看向齐砚秋,“终点账户尾号,是7392。”
齐砚秋指尖一颤。
金手指提示与官方情报完全吻合。这不是巧合,是证据链开始合拢。
王世昌脸色骤冷,迅速将U盘塞回包内,拉上拉链,手按在包上,像护着什么命脉。
“小齐,”他站起身,整了整西装,“有些事,不是查清就好。”
“可有些事,”齐砚秋缓缓起身,三支笔收进风衣口袋,声音平静,“查不清,就永远有人住危楼。”
江彻没动,只把咬过的棒棒糖棍插进茶桌缝隙,糖棍歪斜,像根断掉的旗杆。
王世昌盯着齐砚秋看了两秒,转身离开。门关上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没有怒意,只有警告。
包里的胶布,重新缠上了。
齐砚秋站在原地,手指贴着风衣内袋,那里装着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威胁短信。她没删。
江彻嚼着糖,低声说:“瑞士那边只给了流水编号,没给具体对接人。但他们标注了‘高风险关联’,指向一个叫‘南洋置业’的空壳公司。”
“南洋?”齐砚秋重复。
“注册地在香港,法人代表是李志明。”江彻吐出糖棍,“但这个人,十年前就注销了身份证。”
齐砚秋眯起眼。
死人开户,不止一个。
国内用张德海,境外用李志明。两条线,同一套手法。
她掏出蓝笔,在掌心写下“7392”,又用指甲划掉,改成“南洋—汇丰—7392”。
“经侦能调跨境记录吗?”她问。
“三级审批,十个工作日。”江彻冷笑,“等批下来,钱早就洗成自来水了。”
“我不需要他们批。”齐砚秋拿出手机,打开加密邮箱,“我只需要知道,这个账户有没有接收过境内转账。”
江彻看着她:“你打算怎么查?”
“用他们的规则。”她点开一封自动推送的审计通知,“安居二期的资金拨付流程里,有一项‘境外技术咨询费’,预算八百万,付款对象是‘南洋置业’。”
江彻挑眉:“这种项目,通常走财政直付,留痕清晰。”
“但审批人是谁?”齐砚秋盯着屏幕,“如果副市长签了字,财务科不会多问。”
她翻出电子签章记录,放大签署时间。
2020年6月18日,15:47。
正是张德海“开户”后的第六天,资金流入前一日。
“时间对上了。”江彻低声道,“国内走死人开户,境外走咨询费名义转移资金。一套组合拳。”
齐砚秋点头,手指滑动,调出南洋置业的银行回执扫描件。
右下角,一枚印章清晰可见:汇丰银行香港分行业务专用章。
她放大印油边缘。
印色偏红,边缘不齐。
和建行西城支行那张假回单一模一样。
“又是伪造。”她冷笑,“他们以为换个银行,就没人认得这枚章。”
江彻凑近看:“你能溯源吗?”
“不能直接查,但可以反推。”她退出页面,打开市财政局内部系统,“安居二期的付款申请,必须附合同、发票、银行账户确认书。只要找到原始附件,就能锁定是谁提交的材料。”
“档案室?”江彻问。
“档案室。”她合上手机,三支笔在口袋里发出轻微碰撞声,“而且我要查的是未归档部分——这种跨境付款,往往走特批通道,不录入主流程。”
江彻嚼完最后一口糖,把糖纸揉成团,扔进茶杯。
“我去给你清监控。”他说,“十分钟。”
“不用。”齐砚秋摇头,“你留下。如果我现在出事,至少有人知道我去了哪。”
江彻一愣,随即笑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留后手了?”
“不是学会。”她拉开风衣拉链,露出别在内衬的微型录音器,“是被逼的。”
她走向门口,脚步稳定。
江彻在身后问:“真要去?”
“不去,孩子住的楼,哪天塌了都不知道。”她开门,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要是听见我手机响三声,就报警。”
江彻没应声。
她走出包间,走廊灯光惨白,照在她左袖口那块墨迹上,像一块陈年伤疤。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没掏出来看。
只是加快脚步,朝档案楼走去。
风衣口袋里,三支笔紧贴掌心,红笔的笔帽抵着她的虎口,像一把未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