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推开档案室铁门时，手腕上的表盘正卡在三点十七分。她没关灯，反手将门虚掩，风衣下摆蹭过门槛积灰，发出沙的一声轻响。林小满抱着一摞文件夹跟进来，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急促的点，像在报时。
“南洋置业”的电子卷宗编号刚输入系统，屏幕跳出“已归档”提示。齐砚秋点开详情，归档时间是2021年3月4日——正是王世昌住院期间。她冷笑一声，手指滑向打印记录栏，空白。
“不对劲。”她抽出红笔，在判决书封面写下“归档日期”，蓝笔补上“住院期”，黑笔圈住两个时间点中间的空隙，“谁给病床上的人批了档案调取权限？”
林小满把资料放在桌上，帆布包带子勒进肩膀：“我查了十三个关联案号，实体卷宗都没入库。但系统显示‘物理存放：东区三层B架’。”
齐砚秋起身走向B架，指尖掠过一排排牛皮纸袋。走到第七格时，她停下，抽出一份标着“安居二期境外付款附件”的文件夹。里面是空的。
她退回桌前，翻开原案判决书。纸页翻到第十一面，关于实际控制人移民海外的陈述段落，印刷体日期赫然是“2019年6月”。她盯着那行字，腕表秒针突然一顿，接着开始逆跳，一圈、两圈，数字像是被无形的手抹过，纸面上的“2019”边缘微微发虚，墨色渗开，渐渐变成“2016”。
齐砚秋猛地合上书。
林小满倒抽一口气，手里的笔掉在地上，滚到桌底。
“你看见了？”齐砚秋低声问。
林小满点头，嘴唇发白：“日期……刚才动了。”
齐砚秋没再说话。她把判决书平摊桌上，深吸一口气，左手覆上纸面，闭眼。
脑中响起一句话：“移民日期是伪造的。”
她睁眼，瞳孔收缩。不是文件内容，也不是系统数据，而是时间本身被人动了手脚。2016年，正是市长当选前一年。若控制人三年前就已移民，资金转移便成了“合理外流”；可若时间提前三年，整个背书链条就成了空中楼阁。
“查南洋置业注册信息。”她声音压得极低，“我要它的地址，精确到门牌。”
林小满打开备用终端，接入离线数据库。键盘敲击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三分钟后，她停下。
“注册地是……江州市云岭县青山镇，青松路87号。”
齐砚秋笔尖顿住。
青山镇，现任市长出生地。她父亲的老宅就在青松路尽头。八年前旧房改造，宅基地被征用，补偿款至今未公示。
“巧合？”林小满声音发抖。
“没有那么多巧合。”齐砚秋把蓝笔横在判决书上，像一道封锁线，“他们用死人开户，用假日期洗白，现在连时间都能改——可改不了地理坐标。”
她正要拷贝数据，打印机忽然启动。无人操作，纸张自动送入，吐出一页复印件。纸上无内容，仅右下角印着“机密·阅后即焚”水印，边缘还残留半枚模糊的红色印章，颜色偏暗，与建行西城支行那张假回单如出一辙。
齐砚秋拔下U盘，塞进风衣内袋。她关机，拉林小满蹲下，两人缩进高架柜后的阴影里。她抬手示意噤声，指了指门口。
走廊传来皮鞋声，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瓷砖接缝上，像是测量距离。声音停在门外，门缝下透进一道光，斜切过桌面，照在判决书翻开的那一页。
光束停留了三秒。移开。脚步继续向前，渐远。
齐砚秋没动。她盯着门把手，直到确认不再有动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们知道我们来了。”林小满贴着柜体，声音几乎听不见，“这打印机……是联动的？”
“不是打印机的问题。”齐砚秋摸出手机，打开加密协议界面，“是有人在后台设了触发词。只要输入‘南洋置业’或‘跨境付款’，系统自动打印标记文件，同时通知监控端。”
她点开江彻教她的应急程序，将截图存入隐藏分区。文件刚封包，手机震动一下。她低头，是自动提醒：“检测到远程访问尝试，IP归属：市府内网七区。”
“连内网都装了眼。”她冷笑，把手机关机，塞进帆布包夹层。
林小满抱着文件夹，手指抠着包带：“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齐砚秋靠在柜边，从风衣内袋摸出三支笔，依次检查笔帽，“他们以为我们拿了假证据就会跑。可我们拿的是真东西——只是藏在假时间后面。”
她把红笔别回口袋，蓝笔轻轻放在地上，黑笔握在手里，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林小满。”
“在。”
“你记得刚才判决书上，那个被改成‘2016’的日期吗？”
“记得。”
“它改错了。”齐砚秋盯着门缝，“真正的移民审批流程，最早只能追溯到2017年。公安部出入境系统那年才联网升级。2016年，没人能开出正式移民证明——所以这个日期，不仅伪造，还穿帮了。”
林小满眼睛亮了一下。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人用未来的技术，伪造过去的记录。”齐砚秋声音低下去，“他们在用明天的章，盖昨天的文件。”
门外又传来响动。
这次不是脚步。
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缓慢，试探性地转动。
齐砚秋抬手，迅速吹灭台灯。
黑暗瞬间吞没房间。只有窗外远处路灯投来微弱的光，勾出档案柜的轮廓。她屏住呼吸，手摸到地面，将蓝笔轻轻推向墙角，制造出“有人移动”的错觉。
钥匙停了两秒，重新转动。
门被推开一条缝。
手电光扫进来，先照地面，再慢慢上移，掠过桌腿、椅子、翻开的判决书，最后停在打印机吐出的那张空白纸上。
光束定住。
一只手伸进来，将纸页拾起，仔细查看水印。接着，一张折叠的A4纸被塞进打印机进纸盒，动作熟练，像在布置陷阱。
门关上。锁舌咔哒合拢。
齐砚秋没动。
她听着对方在门外驻留，似乎在贴什么东西。三秒后，脚步离去。
她等了五分钟，才缓缓起身，摸到打印机前，抽出那张新放入的纸。
空白。
但她用手指一摸，纸面有轻微凹凸。是盲文式压痕，或是隐形墨水打印后被擦除的痕迹。
“他们想让我们留下证据。”她低声说，“然后抓现行。”
林小满颤抖着问：“那……我们走吗？”
“不。”齐砚秋把纸折好，塞进内袋，“我们得让他们以为我们走了。”
她打开帆布包，取出一张空白U盘，插入主机。开机，假装拷贝文件，五秒后拔出，交给林小满。
“你从消防通道走，绕到后门等我。如果半小时我没出来，就把这个U盘交给江彻，密码是‘20170618’。”
“那你呢？”
“我留下来。”她把真正的U盘按进地板缝隙，“看看是谁，敢在档案室里改时间。”
林小满还想说什么，齐砚秋已经推她往侧门走。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齐砚秋站在判决书前，三支笔并排摆在桌上，像一座微型墓碑。
门关上。
齐砚秋吹熄最后一盏应急灯，蜷身钻进柜后。她从缝隙望出去，门缝下的光再次亮起。
这一次，门直接开了。
一个身影走进来，没开灯，径直走向桌子。他戴上手套，拿起判决书，翻到第十一面，嘴角微动，像是在确认什么。
齐砚秋屏住呼吸。
那人放下书，从公文包取出一支钢笔，拧开笔帽，在“2016”旁边，轻轻划了一道竖线。
然后，他抬起手腕，对表。
秒针滴答，走得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