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从档案室侧门出来时,风衣下摆沾着水泥灰。她没走主通道,贴着消防栓一路往东,拐过两个转角才停下。手机在帆布包夹层震动了三下——江彻设的暗号,表示监控已切到备用线路。
她开机,调出五分钟前的走廊录像。画面里,赵德明的皮鞋出现在镜头边缘,停了七秒,转身离去。他手里没拿文件,却习惯性摸了摸西装内袋,像是确认什么还在。
齐砚秋把视频存进隐藏分区,顺手将那张带压痕的纸对折,塞进风衣内袋。墨迹蹭在指腹上,她没擦,径直走向电梯厅。
省高院座谈会定在九点整。她迟到了八分钟,推门进去时,会议正进行到“跨部门协作经验分享”环节。赵德明坐在主席位左侧第三把椅子上,面前摆着一个刻字保温杯,杯盖旋开,热气笔直升起。
他抬头看见她,嘴角一扬,招手示意她坐前排空位。
齐砚秋不动。她在最后一排坐下,把帆布包放在腿上,三支笔依次取出,红蓝黑,一字排开压在包口。
赵德明咳嗽两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后双手捧着递向她:“小齐,来,喝点水。65度,正好。”
全场目光集中过来。
她没接,只盯着杯底。铜色底座上阴刻一行小字:“正德八年制”。
她笑了。
右手食指轻敲桌面,一下,两下,三下。
“赵局,您这杯子,挺讲究。”她说,“正德皇帝在位十六年,可景德镇官窑记年款,从嘉靖朝才开始流行‘某年制’格式。正德年间,都写‘大明正德年制’,六个字,楷书。”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有人低头看手机,有人翻笔记本,还有人悄悄瞄向赵德明的脸。
赵德明没慌,慢悠悠把杯子收回,搁回桌角。“小齐啊,你这是硕士水平,看得细。不过嘛,民间也有特例,不能一概而论。”
“当然有特例。”齐砚秋点头,“比如您办公室那对青花梅瓶,标签写‘嘉靖年间’,可缠枝莲纹中间夹了个卍字纹,那是万历以后才流行的宗教符号。真品不会这么乱来。”
她顿了顿,手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您要是真喜欢文物,下次别让拍卖行的朋友随便配证书。”
赵德明脸上的笑僵了半秒,随即恢复正常。他轻轻拍了两下桌面:“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要注意方式方法。咱们今天是来谈协作的,不是搞文物鉴定。”
话音未落,右侧传来一声闷响。
周慧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整个人歪倒在地毯上,右臂还勾着椅背。她面前那束百合花摔在地上,花瓣散了一圈,茎秆断口渗出乳白汁液。
有人惊呼,有人起身。她的助理立刻蹲下,一边扶人一边喊:“周局!周局您怎么了?”
医生五分钟后赶到,听诊、测血压、掐人中。周慧兰缓缓睁眼,脸色苍白,声音虚弱:“头……好晕……是不是低血糖了……”
“刚才还好好的。”有人嘀咕。
“可能是空调太冷。”另一人附和。
齐砚秋一直没动。她看着助理从药盒里取出一粒胶囊,喂进周慧兰嘴里。胶囊外壳是深蓝色的,跟市立医院常规降压药不一样。
她记下了时间:9:47。
会议暂停十五分钟。周慧兰被扶去休息室,赵德明趁机起身去洗手间。
齐砚秋没跟。她留在原地,打开平板,连上内网监控系统。权限不够,跳转失败。她切换离线模式,调出半小时前的走廊记录——那是她昨晚让林小满偷偷导出的备份。
画面显示,9:18,周慧兰的助理进入医护室,与值班护士交谈几句,接过一瓶药。护士登记簿上写的药品名称是“硝苯地平缓释片”,白色胶囊。可助理手里那瓶,瓶身标签颜色偏暗,接近藏青。
9:35,助理回到会议室,绕到周慧兰身后,把旧药瓶塞进公文包,换上了新瓶。
齐砚秋放大截图,看清了新瓶标签上的字:佐匹克隆缓释胶囊。安眠药。
她关掉平板,把三支笔收回口袋。红笔卡了一下,她用力按了按,听见轻微的咔哒声。
十分钟后,会议恢复。
周慧兰重新入座,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清明了些。她勉强笑了笑:“让大家担心了,老毛病,不碍事。”
赵德明清了清嗓子:“周局身体要紧,要不咱们改日再议?”
“不必。”齐砚秋开口,“议题还没过半。而且——”她看向周慧兰,“您这病,来得不太巧。”
全场一静。
“我刚查了市疾控中心用药规范。”她语气平静,“佐匹克隆不在一线急救用药目录里。您的助理,为什么随身带着这种药?”
周慧兰瞳孔微缩。
“更巧的是,”齐砚秋继续说,“您倒下前七分钟,赵局刚让人送来一杯65度的水。温度精准得像实验室数据。可您知道吗?这个温度,刚好能让某些胶囊外壳加速溶解。”
她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前,拿起激光笔,光点打在赵德明的保温杯上:“比如这杯‘正德八年’的水,如果里面加了微量镇静剂,喝下去二十分钟内就会出现嗜睡、眩晕症状——跟周局刚才的表现,一模一样。”
赵德明猛地站起来:“齐砚秋!你这是污蔑!”
“我只是提醒。”她收回激光笔,“下次用文物当道具,记得先查查历史。用体温计测试人心,也得先把刻度校准。”
会议室鸦雀无声。
周慧兰的手指紧紧攥着裙边,指节发白。她的助理低头盯着地面,袖口露出一小截药瓶,蓝色。
齐砚秋没再说话。她拎起帆布包,转身往外走。
经过赵德明身边时,她脚步一顿:“您那杯子,建议送鉴。说不定真是古董——假的那种。”
她走出会议室,门自动合拢。
走廊灯光均匀明亮。她站在电梯口,按下下行键。显示屏亮起:-3。
地下停车场。
她摸了摸风衣内袋,那张带压痕的纸还在。指尖划过墨迹,忽然觉得有点烫。
电梯门开,她走进去,按下B3。
金属门即将闭合时,一只手伸进来,卡住了缝隙。
江彻穿着便装,手里拎着个工具箱。
“车底查完了。”他说,“四个螺丝被动过。型号不对。”
齐砚秋点头,没问是谁干的。
她只说:“下次换个地方藏U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