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走出电梯，B3层的冷风贴着地面向她卷来。她没停下，径直走向那辆左前轮螺丝歪斜的黑色轿车。江彻正蹲在车旁，工具箱打开一半，手里的扳手悬在半空。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从嘴里取出一根草莓味棒棒糖，随手将糖棍塞进轮胎缝隙。金属螺帽卡住塑料杆，发出轻微“咔”声。
齐砚秋走过去，单膝微屈，指尖探向那根糖棍。她拔出来时，发现底部缠着一张比指甲盖还小的胶片。对着顶灯一照，上面印着几行数字和“建行03账户”字样，右下角有个褪色的红色标记——像极了二十年前经侦队内部传阅密件时用的“棒棒糖行动”暗记。
“老队长留的。”江彻低声道，声音压得几乎融进通风管道的嗡鸣，“他说当年被压下去的不是假账，是批条。”
齐砚秋收起胶片，放进风衣内袋，与那张带压痕的纸并排放好。“批条？”
“有人用未来的日期，批了还没立项的项目。”江彻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流程倒挂，时间错位。当年查到这儿，就被叫停了。”
她盯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些？”
江彻没答，只把空糖纸折成一个小方块，塞进上衣口袋。“明天早上八点前，旧财政局东区档案库会短暂断电。监控切换间隙，有四分十七秒。”
说完，他拎起工具箱转身就走，脚步没回头。
齐砚秋站在原地，风衣下摆还在滴水。她没去擦，抬手看了眼表：15:28。距离断电还有两小时三十四分。
她调头走向另一侧通道，穿过两道防火门，推开一扇标着“维修中”的铁门。里面是废弃的档案转运室，墙角堆着发黄的文件盒。她在最底层翻出一个编号为“财预-2003-7”的牛皮纸袋，抽出一本封面泛黑的账本。
纸页脆得像枯叶，翻开时边缘簌簌掉屑。她戴上手套，只翻到“江州市城建预拨款记录”那一页，指尖轻轻抚过墨迹斑驳的表格。闭眼，呼吸放缓。
脑中忽然响起一句话：“常务副市长批条子日期比项目立项早三天。”
她猛地睁眼，心跳撞了一下肋骨。
这意味着什么她太清楚——项目还没报上去，领导就已经签字拨款。程序倒置，权力提前落笔，等于在制度眼皮底下挖了个黑洞。
她迅速拍照，将账本原样放回，正要合上纸袋，却察觉封面夹层有异。指甲小心掀开一角，内侧刻着几道细痕，连起来是“U-7”。
她记下，重新封好文件袋，刚站起身，远处传来巡逻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十五分钟一巡，准时得像打卡。
她熄灭台灯，退到门边，等脚步声远去，才拉开门缝溜出去。走廊尽头的应急灯闪了一下，她贴着墙根走到地下车库，钻进车里。
手机刚解锁，一条新信息跳出来：【位置已清，速离。】
不是江彻的号码。
她把车开出地下层，没回家，也没回单位，而是拐进一条老旧巷道，停在一栋灰白色办公楼后。这里是原财政局资料封存点，如今由第三方公司代管，每晚六点断电。
她看了看表：17:56。
两分钟后，整栋楼灯光骤灭。她推门而入，顺着记忆摸到东区D排，找到标号“U-7”的金属柜。锁是电子的，但断电后自动弹开。
抽屉拉开，里面只有一个灰色U盘，没有标签。
她伸手去拿，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是巡逻保安那种规律节奏，而是拖沓、迟缓，带着年岁磨出来的沉重。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通道尽头走来。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警用夹克，左袖空荡荡地别在胸口，右手扶着墙面，一步步靠近。
“你是齐砚秋？”他问，声音沙哑。
她没否认。
“我是陈国栋。”他说，“二十年前，经侦支队的。你导师不肯签字的那份审计报告，是我亲手递上去的。”
齐砚秋没动。
老人从怀里掏出另一个U盘，金属外壳泛着冷光。“这个才是真的。密码是你导师忌日——0723。”
她接过，掌心一烫，仿佛那串数字烧红了金属。
“为什么给我？”
“因为没人信。”他冷笑一声，“当年我查到批条日期不对，往上递了三次材料，最后一次，直接被人说‘证据链不闭合’。可我知道，是有人改了系统时间戳。”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你跟你导师一样，眼睛里容不下沙子。”
齐砚秋握紧U盘，指节发白。
“U-7柜子是你导师当年亲自设的应急存档点。”陈国栋说，“他留了后手，但没来得及取。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她喉咙发紧。
“别在现场读。”老人提醒，“这东西一旦接入设备，信号会自动上传。他们现在还在盯这条路。”
“他们是谁？”
“你以为赵德明这种人，能单独做成什么事？”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电闸重新合上的声响。电力恢复，头顶的日光灯逐盏亮起。
陈国栋转身就走，背影很快融入昏暗通道。
齐砚秋站在原地，U盘贴着掌心，滚烫未散。
她走出档案楼，夜风扑面。没去开车，而是站在路边，打开导航，输入“清河县”。
路线生成，预计行驶时间两小时十八分钟。
她这才走向车子，拉开车门，将U盘藏进风衣内袋，压在那张带压痕的纸上方。三支笔照例摆在副驾，红蓝黑，顺序不变。
发动引擎，仪表盘亮起。
她看了眼后视镜，城市灯火在身后渐次模糊。
车子驶出巷口，转入主路，朝着城郊方向开去。
前方一段长坡，路灯间隔变宽，光线稀疏。
她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那块洗不掉的墨迹。
导航提示音响起：“您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
她没调整，继续往前开。
车灯切开夜色，照亮路面一道新鲜的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