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的手指从风衣内袋抽出来时，指尖沾了点灰。她没擦，只是把蓝笔夹进指缝，另一只手摸到车门把手。林小满还在后座睡着，头歪在椅背上，呼吸很轻。齐砚秋推开车门，冷风灌进来，林小满动了一下，但没醒。
地下车库的灯是定时的，三处照明每隔四分钟亮一次，每次三十秒。现在是暗的。她关上车门，动作很轻，鞋跟贴着地面走，像怕惊动什么。水泥柱子之间的距离她已经记熟，第七根柱子后面有个通风口，铁栅栏松了一角。
她刚走到柱子旁，一只手从阴影里伸出来，按住她的手腕。
是个穿护士服的女人，口罩遮着下半张脸，手里拿着一支密封的针管。齐砚秋没挣开，也没说话，只是右手把蓝笔抵在袖口墨迹上，轻轻敲了三下。
对方顿了一下，也抬起手，在自己左胸口敲了三下，节奏一样。
齐砚秋松了口气，但眼神没放松。“你是谁派来的？”
护士摘下口罩。脸很瘦，眼角有道浅疤，不仔细看不出来。“江队说你会认出这个信号。”她声音压得很低，“他让我等你十分钟，不能多。”
齐砚秋盯着她。“你认识我？”
“不认识。”护士把针管递过来，“这是陈建明术后用的药，标签写的是常规剂量，实际浓度超标三倍，加了精神类抑制剂。”
齐砚秋接过针管，用红色笔尖划过标签边缘。纸面一碰，脑子里突然响起一句话：
“批单签字系赵德明代签，药房记录已销毁。”
她抬眼。“你怎么拿到的？”
“我是值班护士。昨晚换药时发现不对，偷偷留了一支。”护士说，“江彻三天前联系我，说有人会来取证据，让我配合。”
“为什么选你？”
“我不知道。”护士摇头，“他只说，你要是问起我父亲，就说他是二十年前档案馆纵火那晚，最后一个见到你导师的人。”
齐砚秋的手停住了。
她记得那天。暴雨夜，档案馆起火，她被砸晕，醒来时导师已经死了。警方说他是意外窒息，可她一直不信。后来调查被压下来，没人再提。
“你父亲是谁？”她问。
“李国栋。”护士说，“图书馆古籍修复组的技工。我妈和你妈在一个部门，负责登记借阅。”
齐砚秋脑子里嗡了一声。
她母亲的确提过一个同事，姓李，火灾后没几天就辞职了，说是身体不好。后来听说他精神出了问题，总说看到火光。
“那你……”她看着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李素芬。”护士说，“我在医院干了八年，没人知道我爸的事。江彻找到我，说有人想掩盖当年的真相，不只是你导师的死。”
齐砚秋低头看着针管。标签上的字迹清晰，但生产批号被涂改过一点。她用红笔圈出来，又从包里拿出证物袋，把针管放进去，封好，塞进风衣内衬夹层。
“你还知道什么？”
“不止这一支药有问题。”李素芬说，“最近三份术后用药记录都被删了，系统日志显示是主任医师权限操作。但我查过排班，那天值班的医生根本不在医院。”
“赵德明。”齐砚秋冷笑，“他连这种事都敢插手。”
“还有。”李素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这是药房内部流转单的复印件，上面有签名。你看这笔迹。”
齐砚秋打开纸，一眼就认出来。是赵德明的习惯性收尾——最后一横总是往上挑。
“他亲自签字。”她说，“胆子不小。”
“更奇怪的是，这张单子的时间是昨天下午三点。可监控显示，赵德明当时在市政府开会，人脸识别系统有记录。”
齐砚秋眯起眼。“替身？”
“或者……他早就安排好了流程，有人代签。”
齐砚秋把纸折好，放进另一个证物袋。她抬头看着李素芬。“江彻为什么现在才让你出现？”
“他说，只有当你查到资金链末端，才会有人动手清理关键人物。”李素芬说，“陈建明一旦清醒，就能指认赵德明参与篡改监理报告。所以他们要让他‘稳定’一段时间。”
“致幻剂让人产生妄想，以为自己有病，主动放弃申诉。”齐砚秋明白了，“这招够狠。”
“但他们没想到你会盯上用药记录。”
齐砚秋没接话。她靠在柱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蓝笔。灯光快来了，她能听见头顶通风管道的震动声。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李素芬问。
“打电话。”齐砚秋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老地方，十分钟。”她说完就挂断。
李素芬看了眼表。“你不去交接点？”
“不去。”齐砚秋说，“我现在去，等于告诉他们证据已经转移。我要让他们以为我还藏在某个角落。”
“那你在这儿等？”
“等灯亮。”齐砚秋指着头顶，“每次亮灯三十秒，摄像头才能工作。等第三次亮灯结束，我会启动车子，往B2出口走。他们会以为我要离开。”
“然后呢？”
“然后我回来。”齐砚秋说，“从消防通道绕到C区，那里有个废弃的配电室，江彻以前留过备用钥匙。”
李素芬点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回去继续值班。”齐砚秋说，“别表现出异常。如果有人问你见过谁，就说半夜巡房，没发现任何问题。”
“好。”
李素芬转身要走，齐砚秋忽然叫住她。
“你爸后来怎么样了？”
“疯了三年，去年走了。”李素芬背对着她，“临终前一直在念一个人的名字——不是他自己的，是你导师的。”
齐砚秋没说话。
李素芬走了几步，又停下。“我妈临走前交给我一本笔记，是她当年整理的借阅登记。里面有几页被撕掉了，但她记得日期。1998年7月13号，你导师借走一份关于江底隧道施工标准的原始文件，第二天就起火了。”
齐砚秋的心跳快了一拍。
1998年。正是江底隧道开工那年。也是钱茂才当住建局长的时候。
“那份文件……后来找到了吗？”
“没有。”李素芬摇头，“但我知道它应该在哪儿。”
“哪儿？”
“市档案馆地下三层，防水保险柜。编号U-7。”
齐砚秋猛地想起什么。U-7柜。那个在原财政局资料封存点找到灰色U盘的地方。
她握紧了蓝笔。
灯光亮了。惨白的光扫过地面，照出两人的影子。齐砚秋站在柱子边，风衣左袖垂着，墨迹在光下显得发黑。
李素芬的身影消失在通风通道口。
齐砚秋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坐进去。她没有发动引擎，只是把证物袋贴在座椅下方，用磁扣固定。
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消息：
【技术科】七楼东侧门禁记录已备份，助理持卡进入时间与副院长签字时间重合，存在时间差。
她看完，删了。
然后抬头看车库上方。透过通风口，能看到一点点天色。灰蓝色，像是还没醒透。
远处市政府主楼的钟面隐约可见。指针指向六点五十分。
她没动。车灯熄着，人坐在驾驶座上，手放在方向盘上，眼睛盯着出口方向。
七点整，第一班保安换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