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还亮着，光圈压在《经济分析报告》的红笔圈痕上，像一滩干透的印泥。齐砚秋没动，手指还在敲桌面，频率比刚才慢了半拍，但更重。窗外的风忽然变了方向，吹得文件角翻起，啪地打在笔筒上。
手机震了一下。
她低头，锁屏弹出气象局推送：**暴雨红色预警，三小时累积雨量突破百年一遇极值**。
她点开监控系统，画面卡了两秒，加载出清河巷片区实时影像。巷口积水已没过膝盖，一位老人趴在二楼窗台，一只手挥着拖把，另一只手拍打纱窗，嘴型明显在喊“救命”。墙边停着的电动车只剩车把露在外面，像溺水的人伸出的最后手指。
她抓起座机拨值班室。
“我是办公室齐砚秋，清河巷严重内涝，居民被困，请求启动应急响应。”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齐主任，赵局没签批，现在不能动预案。”
“人泡在水里，等签批会出事。”
“程序就是程序，你又不是不知道。”对方语气轻飘，“再说，那种老破小区，本来就不在重点保障范围。”
她盯着屏幕里老人拍窗的手，指甲发白。
三秒后，她挂断电话，扯下风衣搭在肩上，拎起桌下的强光手电和应急包，推门而出。
电梯下行时，她顺手把那份被红笔圈过的报告塞进帆布包夹层。包拉链有点涩，她用力一拽，拉链头崩开半寸，但没松手。
雨已经下得像墙。
车刚拐进清河巷，轮胎就陷进暗坑，水瞬间漫过底盘。她踩油门，发动机嘶了一声，熄火。外头水流湍急，夹着塑料袋、烂菜叶和一只儿童凉鞋，打着旋往前冲。
她推开车门，水立刻灌进鞋。西裤卷到小腿，米色风衣吸饱了水，沉得像穿了件湿棉袄。她踩着井盖边缘往前走，每一步都得试探，井盖在脚下晃，像随时要翻的煎饼。
手电光扫过斑驳墙面，一张被雨水泡软的A4纸贴在墙角，半边撕裂，字迹模糊。她凑近，认出标题：《江州市老旧小区改造计划书》。
正是白天那份。
她伸手撕下残页，纸脆得像枯叶，边缘一碰就碎。她小心折好，塞进背包侧袋，紧贴手机的位置。
巷子越往里，水越深。她扶着墙走，手电照见前方一栋六层老楼，一楼阳台堆着杂物，水已漫进屋内。楼梯口漂着一只马桶圈，慢悠悠打转。
她正要绕过去，脚下井盖突然一滑。
不是踩空，是整块盖子被底下涌出的水流顶了起来，边缘翘起，像张开的嘴。
她重心一歪，手电脱手，砸在井沿反弹进水里，光束斜插进污水，瞬间熄灭。她本能伸手抓墙，指尖只刮到湿滑的瓷砖。身体失衡，后仰，坠落。
井壁粗糙，后背撞上去，火辣辣疼。头磕在水泥凸起处，嗡的一声，耳朵里像有铁钉在转。她下意识抬手，指尖在浑浊水流里捞到一张漂动的纸——完整，带封皮，右下角有签名。
她认得那笔迹。
陈建明。
她一把攥住，纸张吸了水，软塌塌贴在掌心，边角碎成絮状，但封皮还在，标题清晰。
身体继续下沉，污水灌进鼻子，呛了一口，腥臭味直冲脑门。她蜷腿蹬底，脚踩到一团滑腻的东西，分不清是淤泥还是垃圾。她仰头，井口只剩巴掌大的灰白天空，雨点砸下来，打得水面噼啪响。
她左手死死捏着那张纸，右手往背包里掏手机。
拉链开了。
手机在侧袋，屏幕亮着，电量17%。她拇指滑到短信界面，收件人写着“江支队”。
内容只有六个字：江支队，我需要支援。
发送键还没按。
她抬手，想点发送，胳膊刚举到一半，头顶井盖“哐”地一声，被水流重新拍回原位，严丝合缝。井底瞬间暗下来，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着她泡得发白的手指。
污水漫过下巴。
她咬牙，拇指再次移向发送键。
指尖刚触到屏幕，井壁突然一震，底下传来闷响，像是管道爆裂。水流猛地翻涌，把她往井底拖。她呛水，咳嗽，肺里像被刀刮。手机从手中滑脱，沉下去，屏幕朝下，光灭了。
最后一丝亮消失前，她左手仍死死攥着那张纸，指节发白，像焊在了文件上。
井口上方，巷子尽头，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住。车窗降下，王建平探出头，手里钢笔在指间飞速旋转。他眯眼看向井口，雨水打在他镜片上，模糊一片。
他看了两秒，没下车，也没叫人。嘴角动了动，像是笑，又像是冷笑。
“这女人，真会找死。”
他抬手，钢笔转到第七圈半，猛地一握，笔尖戳进掌心。血顺着笔杆流下来，混进雨水，滴在车垫上。
车窗升起，轿车掉头离开。
井底，齐砚秋沉在污水里，一动不动。左手紧握文件，右手伸向背包侧袋，指尖离手机屏幕只剩半厘米。
井盖外，雨越下越大，巷子里的水开始倒灌进楼道。墙上的《改造计划书》残页被冲走，碎片打着旋，漂向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