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归零后，会议室的骚动渐渐平息。齐砚秋没起身，也没收拾文件，只是把红笔重新拧紧，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三下——不多不少，和刚才一模一样。她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五辆警车带走了陈建明，但海砂还在地下，王世昌只换了条新领带就回了办公室。纪检组查不到实物证据，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她盯着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忽然想起昨晚塞进文件袋的那张纸条：**“您女儿婚礼那天，我查到了发票报销单位。”**
她没等回应，转身离开会场，径直走向地下车库。清晨六点十七分，她的车驶出市政府东门时，雨已经停了。导航显示西港工地还有二十分钟路程。
考古队的人比她早到。推土机刚挖开表层土，一座半弧形的龙窑结构已露出轮廓，青灰色窑砖排列整齐，火膛、窑室、烟道清晰可辨。一名队员蹲在边缘用毛刷清理釉面，抬头看见齐砚秋，站起身说：“初步判断是南宋中晚期龙泉窑，保存完整度罕见。”
齐砚秋没说话，弯腰从坑边捡起一块碎瓷片。青釉泛绿，底足有细密旋纹，她正要翻看背面，指尖触到一道刻痕的瞬间，脑中突然响起一句话：
**“这片地百年前就被划为禁采区，碑文埋在窑尾三尺深。”**
她顿了一下，把瓷片放进证物袋，掏出红色笔，在地面插下第一面标记旗。“红色圈文物范围。”她对身旁的考古队长说，“二十四小时内必须出具紧急保护意见，否则按省级文保单位程序上报省文旅厅。”
对方皱眉：“我们只是现场勘查，认定流程至少要五天。”
“那就现在开始倒计时。”她拨通区文旅局值班电话，报上自己的职务和编号，“我是区发改局齐砚秋，现正式提请启动西港地块文物紧急保护程序，依据《文物保护法》第二十九条，请于今日十八点前书面反馈。”
挂断后，她走向施工方项目经理。那人正站在挖掘机旁打电话，见她过来，挂掉手机笑了笑：“齐主任，我们手续齐全，土地平整许可批文昨天就下来了。”
齐砚秋不接话，转身取出蓝色笔，在A4纸上写下《关于立即暂停西港片区土地开发的建议函》。她列了三点：地质层位异常、出土器物年代明确、可能存在地下文物密集区。写完，递给林小满：“用备用热点上传区政府内网，抄送市发改委、自然资源局、住建委。”
林小满点头，打开手机热点，迅速扫描文档上传。齐砚秋则把复印件一张张塞进每台挖掘机驾驶室的挡风玻璃下，附言统一写着：“继续施工即视为知情违规。”
项目经理脸色变了：“你们这是干扰工程进度！”
“我只是提醒你，”她说，“接下来挖出来的不是地基，是刑责。”
信号被屏蔽了。林小满试了三次，无法刷新页面。齐砚秋看了眼时间，七点四十二分，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老式数码相机，对着窑体、瓷片、标记旗连续拍摄，又让考古队员在记录本上签字确认。所有影像资料存入U盘，交到林小满手里：“送到市档案馆寄存，注明‘紧急备案，非经本人授权不得调阅’。”
回到办公室已是上午九点。她调出招标文件附件中的企业资质扫描件，一张张查看。十三家投标单位，名字各异，行业涵盖建材、工程、咨询，报价呈轻微梯度分布，表面看不出关联。
她抽出黑色笔，开始抄录注册地址。
第一家公司：江洲商务中心307室。
第二家：同上。
第三家：还是307室。
她停下笔，把十三个地址并排写在白纸上，全部一致。她立刻拨通不动产登记中心一个老同学的电话，匿名查询该房产信息。三分钟后，对方回电：“产权属于宏远咨询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叫陈志远。”
她握着听筒，没出声。
陈志远——市长秘书陈建伟的表弟。
她把三支笔依次插入笔筒：红笔在左，蓝笔居中，黑笔在右。然后打开电脑，新建文档，标题写上《关于西港项目招投标异常情况的初步核查报告》。正文里，她画了一张简图：十三家企业指向同一个注册地，再往上连至宏远咨询，最终汇入陈志远名下。
林小满轻手轻脚走进来，递上一份打印稿：“齐姐，市场监管局去年年报公示名单里，这十三家公司全都没提交年报。”
“也就是说，”她说，“一群不存在的企业，在参加一场公开招标？”
“他们存在，”林小满压低声音，“只是从没经营过。”
齐砚秋盯着屏幕，忽然笑了。笑声不大，但林小满听得心里一紧。
“这不是招投标。”她说，“是分赃会。”
下午两点，她将报告打印两份，一份存档，一份放入保险柜。刚锁好抽屉，手机震动。省发改委办公室来电，语气客气：“齐主任，挂职锻炼的名额……目前还空着，您考虑得怎么样？”
“感谢组织信任。”她说，“但我手头有几个项目正在关键节点，暂时走不开。”
对方沉默两秒：“理解。不过机会难得，建议尽快答复。”
电话挂断。她没动，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笔筒里的三支笔。
三点五十分，林小满冲进来：“齐姐！工地那边，十三台挖掘机集体报修，说液压系统故障，全部熄火了！”
“报修？”她站起身，“谁批准的维修人员进场？”
“没人批准！他们自己叫来的，已经开始拆零件了！”
她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车刚开出大院，接到考古队电话：“有人往窑坑里倒渣土，想掩埋痕迹！我们拦不住！”
她一脚油门踩到底。
晚上八点十七分，她回到办公室，头发微湿，裤脚沾着泥点。桌上摆着三个文件袋：第一个是现场照片与金手指提示的加密笔记；第二个是十三家企业关联图谱；第三个是《暂停施工令》的签收回执。
她在工作日志末尾写道：“当规则被用来掩盖非法，那就用事实重建规则。”
手机亮起，林小满发来消息：“齐姐！省发改委说挂职名额给你留着！”
她没回复，起身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拉开抽屉，把那张写着“分赃会”的纸放进去，合上柜门。
灯还亮着。
笔筒里，三支笔静静立着。
她低头看了看左手，食指轻轻敲了下桌面——一下，两下，三下。
第四下抬起时，电话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