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站在市政府大门外的台阶下,手里握着手机。她没抬头看天,也没整理衣服。风衣左袖口的墨迹被晨光照得发亮,像一块干透的泥。她知道上面那层楼里,王世昌已经在准备记者会了。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五段录音都加载好了。每一段都对应一个文件里的真相,是她在资料室那三分钟里,把U盘内容转成音频的结果。没有多余命名,只有编号:1到5。
台阶上有人走下来,是穿西装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话筒测试音量。他看了齐砚秋一眼,没说话,转身朝临时搭的台子走去。
十分钟后,王世昌出现在台上。他头发梳得整齐,公文包提手上的蓝胶布在阳光下一闪。他接过话筒,声音平稳:“最近有个别年轻干部,打着‘查问题’的旗号,做些不讲程序、不顾大局的事。”
台下记者举起相机,闪光灯接连亮起。
“我们支持依法依规监督。”王世昌继续说,“但不能用非法手段获取所谓‘证据’,更不能凭空猜测,破坏发展环境。”
齐砚秋往前走了三步,站到摄像机能拍到的位置。
王世昌眼角扫到她,顿了一下,还是接着说:“年轻人有热情是好事,可也要讲政治,顾全大局。”
这句话刚说完,齐砚秋按下了手机播放键。
第一段录音响起:“芯片园选址坐标误差0.03度,实为规避省级文保单位地下勘探区。”
声音清晰,带着会议背景音。现场一下子安静了。几个记者低头翻笔记,有人抬头看向台上的王世昌。
他脸色没变,但手指微微收紧,捏住了话筒底部。
齐砚秋再按一次。
第二段录音出来:“澜山信托账户资金来源与江底隧道项目预算高度重合,最终受益人为王世昌女婿持股公司。”
台下开始骚动。一个记者举手提问:“王市长,您是否认识这家信托公司的实际控制人?”
王世昌笑了笑:“这种道听途说的东西,怎么能当证据?我建议大家关注官方通报。”
齐砚秋第三次按下播放键。
第三段录音响起:“清河窑址土地置换协议中,实际置换比例为1:4.7,而非公示的1:1.2,差额部分由安居工程专项资金填补。”
这次连摄像机都停了下来。有个记者直接站起来,对着镜头说:“这是重大信息披露违规!”
王世昌终于变了表情。他放下话筒,对身边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点头,快步走下台去。
齐砚秋没停。第四段录音放出:“十三份监理报告签名笔迹分析显示,七份为他人模仿,原始检测数据被系统性调低标号。”
她看着台上的领导,声音不大,但足够近:“混凝土标号C20,撑不起产业园的地基。”
王世昌猛地抓起话筒:“这些材料来源不明!你这是诽谤!”
齐砚秋最后一次按下播放键。
第五段录音响起:“所有规划草案签字页均有隐形补签痕迹,签字权限归属不符,且与王世昌日常签批风格一致。”
全场炸开。
记者们围上来,话筒堆到齐砚秋面前。有人问她材料从哪来,有人追问纪委是否会介入。她没回答,只是把手机收进口袋。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从东侧车道驶入大院。车门打开,江彻下车,身后押着一个人。
陈建明穿着皱巴巴的衬衫,手铐铐在背后。他低着头,肩膀垮着,走路有点跛。
江彻把他带到台前,对媒体说:“这个人,刚刚在审讯中承认,他篡改了十三份监理报告,为妻弟公司承接项目提供便利。”
记者们转向他们。闪光灯重新亮起。
江彻把一份供述打印件递给最近的记者:“里面有资金转移路径、签字伪造方式,还有他和王世昌秘书的通话记录。”
王世昌站在台上,没动。他盯着陈建明,嘴唇抿成一条线。
齐砚秋走上台阶,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她没拿话筒,声音也不高:“2003年施工日志经办人缩写Q.M.C,是你名字的拼音首字母。”
王世昌终于开口:“你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
“我有。”她说,“我现在向市纪委现场移交证据。”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是芯片、录音文件和供述复印件。她没递给王世昌,而是转身走向台下等在那里的纪检干部。
那人接过袋子,当场检查封条。
齐砚秋退后一步,站到人群边缘。
江彻走过来,低声说:“钱茂才的飞机刚落地开曼,账户冻结令已经生效。”
她点点头。
远处有记者还在追问王世昌是否会辞职。他没回答,只是让人撤掉话筒架,准备离开。
齐砚秋没看他。她掏出手机,删掉了五段录音。
屏幕黑下去的瞬间,她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眼睛底下有青影,但眼神很稳。
江彻说:“接下来怎么办?”
她说:“等组织调查结果。”
说完,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拉了拉风衣拉链。
台阶上的工作人员开始拆台子。一个记者蹲在地上捡掉落的电池,另一个在核对录音时间戳。
齐砚秋站着没动。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平稳,不快。
风吹过来,吹起她一缕头发。她抬手把它别到耳后。
远处传来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转身往大院门口走。
江彻跟在后面。
走到铁栏杆边时,她停下。从内袋摸出那个空证物袋,看了看,又塞回去。
她的手指碰到U盘。
还在。
她迈出一步,踩在水泥接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