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了一下，直播观看人数显示八千七百四十二。齐砚秋把平板连上扩音器，雨水顺着屏幕边缘往下淌，像谁在无声地擦眼泪。
她点开文件包，第一张图弹出来时，有个家属当场跪了下去。
“这不是病。”她说，“是中毒。”
照片里孩子的皮肤呈灰紫色，指尖发黑，肝脏切片报告标注着“非典型重金属沉积”。第二张是焚化炉内壁刮取物的成分分析，铅、镉、铊，还有微量放射性同位素——和三年前抗洪堤坝用的毒砂一致。
人群开始往前挤，保安横起手臂拦住台阶。有人举着地图，五角星的五个顶点钉在江州城区的不同位置，每个点旁写着一个名字，没有生卒年月，只有失踪日期。
“你们画的线，不是随便画的。”齐砚秋走到镜头前，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念会议纪要，“这五个点，是当年排污管网改建的五个节点。水泥封尸打捞点，全部落在这个五角星的延长线上。”
她翻到下一页，芯片解码后的名单缩略版跳出来，十二个名字，每人对应一个W编号。林小满昨晚核对过，其中七人社保系统仍显示“在职”，单位是“市环保应急协作组”。
“他们没走。”她说，“被留在地下了。”
江彻站在她侧后方，右手缠着绷带，左手握着一段钢索。他没说话，只是往前跨了一步，将钢索甩出。
十二枚工牌依次垂落，在风中轻轻晃动。锈迹斑斑的金属表面刻着编号，每一枚右下角都压着一个五角星标记，深浅不一，但形状完全一致。
“C7区安全帽里找到一枚。”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雨幕，“北岸老城墙撬出来的水泥块里两枚，三号码头清淤时捞出六枚，医疗废物厂通风管道夹层发现三枚。编号连续，时间跨度三年零两个月。”
家属群里一阵骚动。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突然冲出来，指着工牌：“我儿子去年腊月说去值班，再没回来！你们把他塞进水泥里了？”
没人回答她。
周慧兰这时出现在大楼门口，高跟鞋踩在湿地上发出脆响。她手里拎着公文包，妆容一丝不乱，可脚步比平时慢了半拍。
“立刻清场。”她对着对讲机说，语气像在布置下周例会。
广播声随即响起：“请无关人员尽快撤离广场，避免影响正常办公秩序。”
齐砚秋把平板转向直播镜头，放大一张监控截图：昏暗的手术室，男子躺在台上，手臂贴着电极片，胸口起伏微弱。时间戳是昨天下午三点十七分。
“这位叫吴志国，地下管网监测员，去年十月登记‘溺亡’。”她说，“但他体内芯片信号昨天还在更新。你们要清的场，是不是也包括这些活体实验？”
人群炸了。
有人想冲大门，被保安架住肩膀拖离。另一个男人抱着女儿遗照蹲在地上，嘴里反复念着“还我孩子”。更多人举起手机拍摄，直播画面开始在多个平台同步跳转。
信号突然卡顿了一下。
齐砚秋立刻拔掉平板电源，再插上，切换至离线播放模式。她早料到会有干扰，提前把关键证据做成本地视频包。画面重新亮起时，正播放焚化炉控制室的日志记录：每日凌晨两点，系统自动接收一批“医疗废弃物”入库，重量稳定在68公斤上下——接近成年男性平均体重。
“这不是垃圾处理。”她说，“是定点清除。”
江彻把钢索往栏杆上一挂，十二枚工牌排成一列，像某种残酷的纪念墙。他从口袋掏出一颗棒棒糖，剥开塞进嘴里，动作熟练得像换弹匣。
“你们知道为什么选五角星？”他忽然开口，“因为五个顶点连起来，正好避开所有常规巡检路线。污水从这里流出去，检测站永远采不到真实样本。”
齐砚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三支笔还在口袋里，红蓝黑一字排开。她拿出来，一根根插进台阶边的泥地里。笔身没入泥土，只留尾部颜色露在外面，像三面褪色的小旗。
“我不能保证明天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她对着镜头说，“但今天我说完了。”
雨越下越大。
分管书记从二楼窗口探出身子，手里茶杯猛地砸在地上，碎片溅进水洼。没人抬头看。家属们自发围拢，按地图上的五点站位，每人举起一张遗照。孩子、丈夫、父亲，面孔模糊，笑容凝固在多年前某个普通清晨。
周慧兰想绕过人群回楼，却被几个女人挡住去路。她们没动手，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手里相框一律朝外。
她停了几秒，手袋滑落肩头也没去扶。
转身时，高跟鞋陷进泥里半寸，她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直播观看人数突破一万二。
齐砚秋退后一步，靠在江彻身边。她的米色风衣全湿透了，左袖口那块墨迹被雨水泡开，顺着布料往下渗，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江彻嚼着棒棒糖，目光扫过四周增援的警力部署。他左手无意识摩挲着钢索，指腹蹭过每枚工牌的边缘，像是在清点弹药。
“你早知道为什么不说？”有个男人突然冲齐砚秋吼，“你手里有证据，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她没回避视线：“因为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他们用的是自己人。”
“那你算什么？”那人冷笑，“英雄？还是下一个被封进水泥的？”
江彻吐出棒棒糖棍，准确弹进十米外的垃圾桶。
“她是唯一没被系统标记的人。”他说，“所以能走到最后。”
齐砚秋没接话。她看着那十二枚摇晃的工牌，忽然想起三年前导师自杀那天，办公室墙上挂着的校训：**求真务实**。
当时她觉得那四个字烫眼。
现在它们沉在心底，像一块压舱石。
直播画面定格在这一刻：泥泞广场中央，五角星阵完整闭合，十二枚工牌随风轻摆，如同未闭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