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把匿名邮件里的IP日志打印到一半时,扶贫包夹层还塞着那张残缺的银行流水。她没再回档案室,而是绕过主楼监控区,从东配楼侧门进了市政府大院。三支笔在风衣口袋里各就各位——红笔压着指纹鉴定书的骑缝章,蓝笔别在供货单复印件折角处,黑笔则卡在扶贫包拉链口,像一道临时封条。
她手里那份鉴定报告是昨晚托人走特殊通道送来的。技术科老李在电话里只说了七个字:“指印匹配,真人真手。” 没提名字,也没问用途。但她知道,这张纸上“陈建伟”三个字的签名比对结果,足以让一场持续三个月的追查从暗流涌进风暴眼。
东配楼三层尽头,市长秘书办公室外站着一名安保。齐砚秋亮出协查函副本,纸面平整无折痕,公章朝上。“跨部门材料溯源流程”,她念得一字不差,“涉及2019年应急工程原始签收凭证,请配合调阅相关电子存档。”
安保看了眼门内,低声通话后点头放行。她推门进去时,陈建伟正背对着门口挂电话,西装袖口露出半截金表带,手腕转动频率有点快。
她没通报,直接走到办公桌前,抽出鉴定书“啪”地拍在桌面。纸张滑行几厘米,停在电脑主机前方。
“陈秘书,您表弟的公司签了六次‘海砂款’验收单,现在,轮到您解释一下——为什么您的指纹会留在当年第一份违规供货单上?”
陈建伟低头看文件,瞳孔缩了一下。他没伸手去拿,反而突然抓起桌上的咖啡杯,手臂一扬,深褐色液体泼向正在运行的主机箱。
“滋”的一声,电路板冒出白烟。机箱外壳迅速升温,风扇发出刺耳摩擦音,屏幕闪了几下后彻底黑屏。走廊传来急促脚步声,显然是刚才的安保听见了动静。
齐砚秋没后退。她往前半步,借着烟雾遮挡视线,俯身看向机箱侧面散热口——那里卡着一条窄长的纸质备份条,像是紧急导出数据时被中途切断的打印纸。边缘焦黄,但文字清晰可辨:“收款方:江城钢构附属材料有限公司”“备注:海砂款—货已验”。
她用风衣左袖裹住手指,轻轻一勾,将残片夹进扶贫包暗格。动作轻巧,像整理一份普通会议纪要。
保安推门进来时,陈建伟已经站起身,声音稳了些:“她私闯办公室,还破坏设备!立刻查封她的随身物品。”
齐砚秋直视他:“您可以查。但我建议先问问信息中心,为什么您的操作日志显示,昨晚18:43批量删除了所有‘海砂款’关键词?这个时间点,正好是银行后台日志记录的操作时刻。”
陈建伟嘴角抽了一下。他没接话,而是转向保安:“登记她的出入记录,封锁今日全部监控节点。”
“没问题。”她从包里取出另一份文件,放在烧烫的主机旁,“这是正式移交单,请签字确认接收。后续若出现证据灭失,责任归属很明确。”
说完,她转身走向门口,步伐稳定,扶贫包紧贴臂弯。经过走廊拐角时,瞥见墙上时钟指向五点零七分。天光未暗,楼道灯却已自动开启,照在她肩头那块洗不掉的墨迹上,颜色更深了一层。
她没坐电梯,走消防楼梯下行两层,在三楼档案中转区停下。这里没有监控,只有几个堆放待归档文件的铁皮柜。她拉开最靠里的柜门,把协查函原件塞进标有“环保督查-已闭环”的卷宗夹里。红笔在封面角落画了个倒三角——这是她标记“假闭环保温”的暗号。
手机震动了一下。林小满发来一条短讯:“东配楼B区网络今日四次异常断连,最后一次发生在五点整。”
她删掉消息,重新开机。加密邮箱跳出新提示:一张照片,拍摄角度来自走廊天花板,画面是陈建伟弯腰查看主机内部,右手正捏着一小团烧焦的纸屑。
她关机,放进风衣内袋。下楼途中,路过一层大厅公告栏。最新通知写着:“即日起,所有涉财政资金项目材料调阅须经秘书长审批。”
她停下脚步,盯着那行打印字看了三秒。然后掏出黑笔,在通知空白处写下:“已阅,流程合规。” 字体工整,落款日期精确到分钟。
走出大楼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离东配楼后巷。车牌被泥水遮住大半,车窗 tinted 深色。她没追,只是站在台阶边缘,看着车子拐出大门,尾灯在暮色中划出两道暗红弧线。
她摸了摸扶贫包内侧暗格。那张纸质备份条还在,边缘微微翘起,像一片不肯服帖的证词。
街对面公交站台,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低头看手机。她认得那件衣服,是局长办公室值班秘书常穿的款式。那人抬头望过来,视线相撞瞬间迅速移开,手机屏幕熄灭。
齐砚秋把手插回风衣口袋,指尖触到U盘边缘。里面存着她今早备份的全部协查记录,包括那份未提交的内部审计通知底稿。
她开始步行。步伐不快,也不慢。路过一家文印店时,店员正往门外搬废纸箱。她停下,从包里取出一张A4纸,背面写着“节能减排补贴汇总”,递过去:“帮我复印五份。”
店员接过纸,顺手扔进待碎纸堆。她看着那张纸被推进碎纸机入口,齿轮转动,纸片断裂成细条。
她转身离开,右手在裤缝边轻轻敲了三下。每秒一次,不多不少。
拐进小巷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市政府大楼。顶层窗口有个人影站在窗帘后,手里拿着什么,在玻璃上比了个动作。
她没看清是什么。
但她知道,有人正在试图擦掉不该存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