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打印店卷帘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齐砚秋把那张湿痕斑驳的图纸压在扫描仪玻璃板上，袖口来回擦拭边缘水渍，动作像在修复一张古籍。
老板站在柜台后没动，手指敲着老旧收银机。“齐主任，这图您拿去纪委我不管，可加印六份？机器撑不住。”
她不抬头，“这份图纸编号0723-1998，市纪委备案号JZ2023-0723，已同步上传电子档。”红笔在打印单背面划下几道字迹，“你若拒印，等于协助隐匿公共安全证据，按《档案法》第四十二条，可处三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
店里安静了三秒。空调滴水砸在桶里，啪、啪、啪。
老板叹了口气，拉开配电箱，接通备用电源。“行吧，但卡纸算你的。”
第一张刚出，扫描头就停了。她起身检查，发现边角卷曲卡住滚轴。重新铺平，按下继续，第二张出来时墙体标注模糊成一团墨点。
“这破机子二十年没换。”她嘀咕，蓝笔在便签上记：“扫描精度不足，需人工补标承重结构。”
第三张终于清晰。她将复印件对光查看，确认裂缝走向与原始记录一致，才放进文件袋。每印完一份，她都用黑色笔在封口画一道线——这是她从不外传的习惯：三道色线分别代表“可用”“待核”“已交”。
最后一份装袋时，电灯闪了两下。她立刻拔掉U盘，把六份材料塞进帆布包夹层，付款扫码，转身推门。
外面雨小了，风却更冷。她裹紧风衣，墨迹裂口在左袖晃荡，像条未愈的旧伤。
市政府大楼东侧走廊，林小满抱着U盘蹲在消防栓前，马尾辫乱翘。看见齐砚秋走近，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发抖：“赵局刚开完闭门会，带了三个‘专家’，说是省城来的评估团队。”
齐砚秋接过U盘，标签上印着“改造资金分配建议”。指尖触到塑料膜那一瞬，脑中突然响起一句：“专家组报价单含虚增项。”
她眯眼，“财政库近三年同类项目单价调出来。”
林小满手忙脚乱打开平板，“外墙翻新均价每平米八百二，他们报一千五。”
“地基加固呢？”
“实际成本一千九，他们报两千六。”
齐砚秋抽出蓝笔，在会议流程表背面列出行对比数据，“等会儿投影电脑是谁负责？”
“技术科小李。”
“你混进去，把这个插进桌面文件夹，名字叫‘备用参数’。”
“万一被发现……”
“就说你是来送茶水的。”她顿了顿，“顺便把赵局常坐的椅子螺丝拧松半圈。”
林小满瞪大眼。
“开玩笑的。”她说，“但真出了事，记得说不知道。”
八点二十五分，会议室灯光亮起。赵德明坐在长桌右侧，金丝眼镜反着光，保温杯摆在手边，水温刚好。他朝齐砚秋点头，嘴角微扬：“齐主任辛苦了，昨夜查案，今天还要提案，真是铁打的身体。”
她没应，把U盘插入自己笔记本。
八点半整，常务副市长宣布会议开始。赵德明清了清嗓子，播放PPT：“我们优先考虑城市形象提升，建议六成资金用于外墙美化、景观升级。”
大屏上浮现出粉墙黛瓦的渲染图，绿树掩映，宛如景区。
齐砚秋起身，接入自己设备。画面切换，五处小区的3D模型逐个旋转展示，墙体裂缝以红色动态蔓延，地基沉降数值不断跳动。
“东湖新村承重墙裂缝深度已达4.7厘米，西岭里地基年均下沉1.2毫米，按当前速度，三年内必然发生结构性坍塌。”她语速平稳，“这些不是危言耸听，是数学模型推演结果。”
赵德明脸色一沉，“齐主任，你这是拿个别案例吓唬领导？老百姓要的是看得见的变化，不是一堆数据！”
“数据背后是人。”她点开一段视频：一位老人拄拐站在开裂楼道里，头顶水泥块簌簌掉落。
会场安静了一瞬。
赵德明拍桌：“你这是煽情！方案必须综合考量进度、预算、社会影响——”
话音未落，主持人的手机响了。
所有人静默。常务副市长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站起身走到窗边接听。
十秒后，他转身，神情严肃：“省委督查组刚刚来电，明确指示：老旧小区改造必须优先保障居民生命安全，资金分配以风险等级为首要依据。”
赵德明的手僵在半空。
“请齐主任继续汇报。”副市长坐下，目光扫过全场。
齐砚秋点头，调出预算分配表：“我建议七成资金用于危房加固，其余三成用于基础环境改善。所有施工标准公开招标，监理单位由第三方机构轮换派驻。”
没人反对。
投票环节，全票通过。
会议结束不到五分钟，记者就堵住了出口。闪光灯噼啪作响，话筒堆到胸前。
“齐主任，请问这次方案逆转是否针对某些领导？”
“您是否认为之前的工作存在严重失职？”
她抬起手，背上的擦伤还在渗血，纱布边缘泛红。她没遮，反而举高了些：“我不是英雄，只是个不肯让2+2变成5的公务员。这道伤来自污水井，也来自真相本身。”
人群安静了一瞬。
突然，一个圆脸姑娘冲进镜头，举着白纸黑字的牌子：“齐姐威武！”
是林小满。
记者们愣住，随即哄笑拍照。有人大喊：“小姑娘，你是她同事吗？”
林小满涨红脸，攥紧帆布包，大声说：“我是办公室文员林小满，我支持齐主任！她让我知道，文件里的数字，真的能救人！”
齐砚秋看着她，嘴角微微一动。
赵德明从侧门离开，西装笔挺，领带一丝不苟。经过走廊转角，他掏出手机，低声说：“盯住她车，别让她活着回家。”
电话挂断，他整理袖口，脚步未停。
齐砚秋拒绝了所有庆功宴邀请。她穿过大厅，刷卡进入地下停车场。灯光昏黄，空气滞闷。
她走向自己的车，帆布包斜挎肩上，手里仍攥着那份染过雨水的图纸复印件。钥匙刚插进锁孔，车灯却没亮。
她皱眉，低头检查电瓶。
就在这时，车头保险杠下方，一道红漆反光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