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的手还停在车门把手上,钥匙插了一半。保险杠下方那道红漆像刚划破的伤口,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她蹲下去,指尖蹭了点漆痕,捻了两下——没干透,刷子涂的,不是喷罐。这种活儿得花时间,得不慌不忙地写,一笔一画才能写出“去死”两个字的力道。
她直起身,环顾四周。最近的摄像头外壳空着,线头从顶上垂下来,像被剪断的脐带。停车场安静得过分,连通风管道的嗡鸣都停了。
手机亮了。
屏幕弹出一条短信:“今晚十二点,西郊码头见。别带警察。”
她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敲了两下车身,节奏慢慢加快,第三下时猛地收住。转身拉开后备箱,把那张染过雨水的图纸复印件塞进暗格,扣紧。帆布包里的U盘和录音笔被掏出来,塞进风衣内袋,贴着胸口。拉链合上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她清醒。
这不是吓唬人的恶作剧。这是通知。
电话是江彻打来的。铃声响在她锁车的一瞬。
“监控恢复了十五秒。”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有人靠近你车,戴帽子,穿深色冲锋衣,动作不急。我让技术科调原始记录,但数据只存七天。”
她靠在车边,风衣领口被夜风吹得微微鼓动。“你查到什么?”
“那人手套露了半截,右手小指第二关节有疤。不像新伤。”
她沉默了几秒。“那就不是你。”
“所以我不放心。”他说,“我去接你,或者你等我到停车场。”
“你现在来,只会变成第二个目标。”她看着手表,23:47,“如果我出事,证据已经不在手里了。”
“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证据。”
她没接话,拇指按在挂断键上停了两秒,然后点了下去。
手机放回口袋,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启动引擎。导航输入“西郊码头”,手动关闭GPS定位。后视镜里,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角落车位,车灯熄灭,驾驶座的人影没动。
她踩下油门,车子平稳驶向出口。
沿江路的路灯稀疏,车流渐少。她把车速控制在六十码,不多不少。后视镜里那辆黑车跟出来了,保持两百米距离,不远不近,像条游在暗流里的鱼。
副驾座位上躺着一部备用机。她抽出它,解锁,点开加密邮箱,输入林小满的地址。正文只有一个字母:“B”。
发送。
随后关机,摇下车窗,把手机扔了出去。它砸在护栏上弹了一下,落进江水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重新握紧方向盘,左手无名指轻轻碰了碰风衣内袋——录音笔还在。U盘也还在。她的命还在。这就够了。
后视镜里的车灯依旧亮着,没有加速,也没有退后。她忽然想起陈建明开会时转钢笔的样子,一圈、两圈……第七圈半的时候,他会拍桌子。
这次他没拍。
这次他坐在车里,等着她走进陷阱。
她打开车窗一条缝,冷风灌进来,吹散了风衣上残留的墨水味。这条路她走过三次,第一次是调研危房,第二次是追查水泥流向,第三次是送一个独居老人去医院。每次都是白天。夜晚的沿江路像是另一个人,沉默,警惕,不愿透露太多。
前方路口绿灯变黄。她没加速,也没减速,刚好在红灯亮起前通过。后视镜里,那辆车也刚好通过。
她在心里记了一笔:反应时间一致,驾驶习惯稳定,不是临时盯梢的外围人员。是熟手。
她忽然打右转向灯,减速,驶入路边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的临时停车位。车子停稳,她解开安全带,从包里翻出一包薄荷糖,撕开一颗扔进嘴里。甜腻过后是刺鼻的凉。
黑车从后方驶过,没有减速,没有停留。
她笑了笑,重新发动车子。
绕了一圈,回到主路,继续向西郊方向行驶。刚才那一下试探,对方没上钩,也没暴露,反而更沉得住气。这不像陈建明的风格。陈建明急,他会在第七圈半就拍桌子。
可赵德明不会亲自来。
所以是陈建明在学沉稳,还是……另有其人?
她不再看后视镜,专注盯着前方。江面在右侧若隐若现,偶尔有货轮的红灯缓慢移动,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手机突然震动。不是来电,是信息提示音。她没掏,知道是谁发的。
过了十秒,她才拿出来看了一眼。
林小满回了三个字:“收到。”
她把手机反扣在腿上,继续开车。
还有八分钟。
她忽然想起王建平。那个在会议上颤抖着汇报的老科长,那个被钱茂才录音嫁祸的男人。他最近没来上班,说是病了。没人提起他。就像他从来没存在过。
可刚才在后视镜里,她分明看见驾驶座那个人低头时的侧影——肩膀窄,脖子前倾,像长期伏案的人。王建平就是这样走路的。
但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王建平住院了,CT报告林小满亲眼见过。而且他没车。
除非……是借的。
除非……是伪装。
她把车窗又摇下一点,冷风扑在脸上,让她清醒。现在想这些没用。有用的是,她得活着走到码头,站到对方面前,听他们说什么,看他们漏出什么。
证据不在她手里?那是说给江彻听的。
证据就在她胸口贴着,温热,安静,像一颗不肯停跳的心。
前方出现岔路,左边是废弃渡口,右边通向渔港。导航显示西郊码头在右侧三百米。她没打灯,直接右转。
后方车灯跟着转弯。
她没再试探,也没甩脱,只是稳稳地开着,像一个准时赴约的公务员。
两分钟后,车子停在码头入口的铁栏杆前。栏杆锈迹斑斑,挂着“禁止通行”的牌子,但锁链断了半截。她推开车门,风迎面撞上来,带着咸腥味。
她没立刻下车,而是低头看了眼手表:23:58。
还有两分钟。
她伸手摸了摸风衣内袋,确认录音笔开关在“待机”。U盘边缘硌着肋骨,有点疼,但她没调整位置。
远处传来铁皮屋顶被风吹动的哗啦声,像有人在拍手。
她终于解开安全带,脚刚落地,眼角余光瞥见后视镜。
驾驶座后方,副驾座位上,有个模糊的人影。
她僵住。
那不是她的倒影。
她刚才明明把备用机扔了,副驾是空的。
可现在,那里坐着一个人,头微微歪着,像是在笑。
她猛地回头。
后排座位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