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齐砚秋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档案架时，玻璃窗被风拍得嗡嗡响。她没走正门，消防梯的铁栏湿滑，她爬得慢，但稳。七楼侧窗纱网破口边缘参差，像是被什么硬物从外侧撬开过——不是她昨晚留下的痕迹。
她翻进屋，落地无声。屋里纸味混着霉气，像老课本堆在潮湿 basement。她直奔“历史防汛卷宗”区，手指掠过一排脊背发黄的文件夹，停在编号0723-1998的《江堤防洪设计图纸》上。
指尖触到纸面那一瞬，脑中炸出一句话：“当年决口负责人是王建平的姐夫。”
她瞳孔一缩，立刻翻开图纸。右下角签名栏写着“王建国”，职务：现场施工总指挥。她记得这个名字——三年前塌方事故通报里提过一笔，说是“已调离岗位”。可没人说过他是王建平的亲戚。
她抽出裁纸刀，轻轻划开图纸夹层，一张泛黄便签飘出来，上面手写一行字：“标号C25改C15，减料三成，验收照批。”落款日期是1998年6月17日，暴雨前四十八小时。
她把便签塞进风衣内袋，刚要拍照，头顶灯管忽明忽暗，接着“啪”一声全灭。应急灯亮起，红光像警报，照得满屋档案影影绰绰。
她不动，屏息听动静。
楼梯方向传来金属摩擦声，很轻，像是鞋跟卡在台阶缝里。她慢慢后退，靠墙，左手摸向口袋里的录音笔，右手拇指在手机屏幕划了两下——预设信号发给了江彻。
脚步声停在门外。
门把手转动，缓慢，带着试探意味。
门开了。
陈建明站在门口，右手插在西装内袋，左肩耸得比平时更明显。他没打伞，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前，眼睛盯着她。
“齐主任，第三次了。”他嗓音低，“你总爱在别人睡不着的时候来翻旧账。”
她没答话，手仍按在手机上。
他往前一步，右手抽出，握着一把短刃，刀锋在应急灯下泛青。他冷笑：“你以为U盘是陷阱？我早知道你在查宏远。可你不知道，那袋子水泥是谁送进工地的。”
她终于开口：“是你姐夫伪造验收报告，你替他顶罪，篡改十三份监理文件。现在还想用刀堵我的嘴？”
他嘴角抽了抽，“你知道个屁。我姐夫当年是为了保整个项目进度！要是当时停工整改，谁担得起责任？发改委、城建局、市领导，全都得下台！”他逼近一步，“可结果呢？钱茂才退休享福，赵德明步步高升，就我们这些干活的人背锅！”
她往后退半步，后背抵住档案柜。“那你妻弟的公司呢？也是‘为了大局’虚报工程量？”
“闭嘴！”他吼了一声，刀尖指向她，“你懂什么？没有我们这些人垫底，上面那些人连鞋都不会脏！”
他又上前一步，刀锋划过她袖口，墨迹裂开一道口子。她猛地抬腿踹向他膝盖，他踉跄后退，撞倒一排档案盒。
她趁机冲向门口，但他反应极快，一个侧扑将她手腕扣住，用力一拧。她闷哼一声，手机摔在地上。
“你以为江彻能救你？”他咬牙，“这栋楼断电十分钟，监控黑屏，没人知道你在这儿。”
她喘着气，突然笑了：“你知道王建平为什么总转钢笔吗？七圈半才说实话——那是他在心里数他姐夫替他扛了多少次错。”
陈建明一怔。
就在这瞬间，天花板通风管轰然坠落，一团黑影从上方跃下，一脚踢中他持刀的手腕。匕首飞出去，撞在墙上弹落。
江彻落地稳如猫，反手一记肘击将陈建明压跪在地，咔嚓一声铐上手铐。
“陈科长，”他喘了口气，从战术背心里掏出一个密封袋，“您车后备箱那袋水泥，我们检测出三年前塌方段特有的添加剂成分——和您妻弟公司采购记录完全吻合。”
陈建明抬头，脸色惨白：“你们……早就盯着我？”
“从你第一次篡改监理报告开始。”江彻把他拽起来，“你以为销毁纸质档案就完了？电子备份早在市纪委服务器里躺了三个月。”
齐砚秋捡起手机，屏幕裂了条缝，但还能用。她打开相册，翻出那份《建材检测异常名录》的照片，在陈建明眼前晃了晃。
“你以为U盘只是陷阱？它也是诱饵。”她声音平静，“你拿走它那一刻，所有数据就已经进了市纪委内网加密通道。”
陈建明嘴唇哆嗦了一下，没说话。
江彻押着他往门口走，经过一堆散落的档案，忽然停下。他弯腰拾起一张纸片，递给齐砚秋：“这个，你要看一眼。”
是快递单复印件，收件人写着“王建国”，物品栏注明：“1998年防洪图纸复原件”。
她捏着纸片，指尖发紧。
“他想补最后一道手续。”她低声说，“让历史看起来没出过问题。”
江彻点头：“可惜，有人不肯让过去睡着。”
她把快递单折好放进内袋，顺手抽出那张图纸夹层里的便签，对着应急灯看了看，然后撕成四片，一片塞进口袋，其余三片分别塞进三个不同档案夹的缝隙里。
“干嘛？”江彻问。
“留点东西给后来人找。”她说，“真相不该只藏在一个地方。”
外面警笛由远及近，红蓝光透过窗户扫进来。江彻推着陈建明出门，走到走廊又回头：“你还站这儿？”
“马上走。”她应了一句，最后环视一圈档案室。应急灯还在闪，地上散着纸页，像一场未收场的战役。
她弯腰捡起那把匕首，用袖子擦了擦刀身，扔进垃圾桶。
下楼时，雨小了。警车停在门口，陈建明被塞进后座，头低着，肩膀塌下来，不像个官，倒像个被当场抓包的小偷。
江彻拉开车门，回头看她：“回局里？”
她摇头：“先去打印店。”
“这时候？”
“这份图纸得复印六份。”她说，“一份存档，一份交纪委，一份放图书馆，一份寄报社，一份锁保险柜，最后一份——贴市政府公告栏。”
江彻笑了一声：“你真是够狠的。”
她坐进副驾，关上车门，手里还攥着那份染了雨水的图纸复印件。车窗外，路灯一盏盏亮着，映在积水里，像一条未干的路。
车子启动，驶离档案馆。后视镜里，那栋老楼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雨幕中。
她低头看了眼手表，凌晨一点十七分。
明天早上八点半，市政府专项会议准时召开。
她把图纸压在腿下，确保不会皱。
手指无意识敲了两下膝盖，节奏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