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合拢时，齐砚秋用指甲在掌心划了道痕。红笔刚写下的“4”被汗水洇开，像块褪色的补丁。她没擦，径直走向办公室。
走廊灯管闪了两下，八楼只剩两间屋子亮着。她刷卡进门，风衣搭椅背，墨迹袖口蹭过桌角，留下一道灰线。三支笔照例摆好：红、蓝、黑。她抽出报表，封皮右下角那行“绝密·仅限今晚处理”歪得像是醉酒后写的。
赵德明敲门进来时，保温杯搁在她桌上，水蒸气往上窜。“小齐啊，辛苦了。”他笑得像在给学生发糖，“这份月度资金流向汇总得急，市里明早要。”
“现在才签？”她翻了一页，“上周交的初稿不是已经过会了？”
“临时加了笔应急拨款，补个手续。”他指了指第三页，“你核一下数据就行，不用重走流程。”
她点头，指尖却停在纸张边缘——太滑，不像普通打印纸。赵德明一走，她立刻拉开抽屉，取出裁纸刀。台灯调到最暗，只照出纸面一角。蓝色笔尖点在第三页第一行：**“A区防洪专项资金结余：387.6万元”**。
她皱眉。系统备案是211.4万。
第二处：**“B区危房改造补贴追加：150万元”**。可上个月会议纪要明确写着“暂缓追加”。
第三处：**“C区绿化项目提前结算：89万元”**。项目还没验收。
她正欲标注，忽然指尖一麻，脑中蹦出一句话：“报表第三页夹层有城建科受贿记录。”
笔尖顿住。
她不动声色合上文件，起身去茶水间。路过监控探头时低头，顺手把报表夹在腋下。回来后坐在工位角落，避开主灯，只开台灯。裁纸刀轻轻沿页边划开，纸张分离，一张薄如蝉翼的复写纸滑落出来。
上面列着七笔转账：
- 5月3日，宏远建设，账户尾号7781，金额42万；
- 5月8日，同上，38万；
- ……
最后一笔是昨天，60万。
她盯着“宏远建设”四个字，笑了。这不是陈建明妻弟的公司么？上个月水泥标号造假案才压下去，这么快又冒头？
她把复写纸折成米粒大，塞进风衣内袋。报表原样放回，翻开最后一页，准备签字。
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她忽然扶住桌沿，胸口一阵发闷。不是装的——连轴转三天，血压确实高了。但她知道，现在不能倒，得自己选时机。
她站起身，报表捧在手里，往局长办公室走。
赵德明正在看手机，抬头见她，眉头一跳。“怎么了？”
“赵局，这三处数据我核不出来。”她声音稳，“能不能让财务科出个说明？”
“程序问题，明天再说。”他接过报表，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先签了，后面我来协调。”
她没动。
“怎么，不信任我？”
她笑了笑，忽然身子一歪，整个人顺着桌角滑下去，后脑撞在地毯上，发出闷响。手里的报表飞出去半尺，U盘从包里滑出，滚向公文包。
赵德明“哎”了一声，赶紧绕出来扶她。她闭着眼，呼吸微弱，左手还抽搐了一下。
他慌了，掏出手机就要打120。
就在这瞬间，她右手猛地一伸，将U盘推进他敞开的公文包夹层。动作快得像抄作业时藏小抄。
保安赶到时，她已经被扶到沙发上，脸色苍白，额角冒冷汗。
“没事……就是太累了……”她喃喃，“躺一会儿就好。”
赵德明挥手：“送她去医院。”
“不用。”她挣扎着坐起，“车在楼下，我自己能走。”
“那你先回去休息，明天补签也行。”他语气松了些，显然以为她彻底认怂。
她点头，慢慢站起来，扶着墙往外挪。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办公桌上的报表，轻声道：“赵局，那三处数据……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我知道。”他摆手，“你先养病，这些事我来兜着。”
她笑了下，没说话，开门走了。
走廊灯依旧昏黄，她脚步不稳地走向电梯。拐角处，她突然停下，从风衣内袋摸出红笔，在墙上写了“4”，又用力画了个圈。
然后转身，推开安全通道门，上了七楼。
七楼档案室晚上十点锁门，但保洁员总忘关侧窗。她从消防梯爬上去，窗没锁，轻轻一推就开。风吹得满屋纸页哗啦响，她反手关窗，打开手电。
光束扫过架子，停在“2023年城建项目监理报告”那一排。她抽出几份，快速翻检。没有“宏远”的名字，但有一本《江州市政工程验收备案汇总》里夹着张便签，写着“宏远代签，资料后补”。
她拍照存证，正要收手电，忽然听见八楼传来钥匙开门声。
是赵德明。
她熄灯，蹲在柜子后。
脚步声在楼梯口停住，接着是刷卡声。八楼办公室门开了。
她屏住呼吸。赵德明怎么会这时候回来？难道发现U盘了？
过了十分钟，灯灭了。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往电梯间走。她探头一看，人影进了电梯，数字往下跳：8、7、6……
她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忽然看见自己刚才爬进来的窗，纱网破了个洞，像是被人从外面划开的。
她愣住。
刚才那脚步声，真是赵德明吗？
她摸出手机，调出八楼监控回放。时间戳显示：21:47，一个人刷卡进楼，穿深色夹克，走路微跛。
不是赵德明。
赵德明从不穿夹克，也不跛。
她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敲桌面，一下、两下、三下……频率越来越快。
突然，她想起什么，翻出U盘备份清单。里面有一份她从未上传过的材料：**《2023年第一季度建材检测异常名录》**。
那份文件，只有一个人知道存在——陈建明。
她猛地站起，冲向楼梯。
八楼灯还亮着。
她贴墙靠近，听见办公室里有翻抽屉的声音。门虚掩着，一道影子投在地毯上，肩膀耸着，像把弯刀。
她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陈建明站在赵德明办公桌前，手里拿着那个U盘。
两人对视一秒。
他脸色骤变，手一抖，U盘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