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合拢的瞬间,齐砚秋把手机塞进风衣口袋,指尖碰到了那份裂缝检测报告。纸张边缘已经起了毛边,像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她没再看赵德明一眼,脚步穿过地下通道,直奔停车场。
车刚驶出大院,车载广播正播报:“江底隧道通车仪式即将开始,市长将出席并宣布正式通行。”她一脚油门踩到底,后视镜里,发改委大楼迅速缩小成灰扑扑的一块方盒子。
十点五十三分,她停在东段通风井外侧警戒线旁。安保人员伸手阻拦,她亮出工作证,指了指头顶新换的铭牌:“验收前最后一项——核对施工信息。”
那人迟疑着放行。她绕到沉管接缝处,左手背在身后,悄然贴上混凝土表面。冰凉粗糙的触感刚传到指尖,脑中骤然响起一句话:
“裂缝已扩展至七厘米。”
她瞳孔一缩,立刻抽出内袋里的检测报告原件。对比现场监测仪屏幕上的数据,一切显示正常。但她知道,这台机器的读数被人动了手脚——数值被锁定在安全区间,纹丝不动。
她拧开红色笔帽,在报告封面用力写下四个字:立即停工。
转身就往控制台冲。
两名工作人员横身挡住入口,其中一人还拿着对讲机:“赵局说了,非授权人员不得进入主控区域。”
“我是市发改委副主任。”她举起证件,“现在要求启动应急预案。”
话音未落,地面猛地一震。远处传来金属扭曲的闷响,像是巨兽在地底翻身。监控屏上,B区接缝位移曲线猛然跳动,红灯闪烁。
江彻从斜侧冲进来,一把拽住她胳膊往后拉:“错位开始了!退后!”
她甩开他的手,直扑操作台。赵德明站在后台阴影里,正低声对技术人员说话。陈建明站在他身边,手指快速敲击键盘,试图调换画面。
“把原始传感数据调出来!”她拍桌。
“技术波动,正在排查。”赵德明走上前,语气平稳,“小齐同志,重大工程节点不容干扰。”
“干扰?”她冷笑,将检测报告摔在台上,“三年前监理记录造假,沉降曲线隐瞒两年,混凝土标号从C30改成C20没人发现?你们签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玩意儿是埋在水底三十米的沉管?”
全场静了一瞬。
记者们闻声围拢,镜头齐刷刷对准她。有人高喊:“哪份报告?能展示一下吗?”
她当着所有摄像头,用红笔圈住三处关键数据:“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是假的。提前三个月通车?你们是想让市民坐着公交车沉进江底庆祝吗?”
江彻打开警方临时接入的终端,投影切换到实时图谱。屏幕上,一条红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升。
“当前裂缝扩张速率每分钟0.3毫米。”他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全场嘈杂,“按这个速度,三小时后将突破结构临界值。建议立即疏散,并封闭区间。”
王世昌原本已起身准备致辞,听到这话立刻停下动作。保镖迅速靠拢,作势要带他离场。
“王市长!”她跨步上前,挡在他面前,“您今天要是走出这个控制室,明天头条就是‘通车变通灵’!”
王世昌脸色铁青:“你这是危言耸听!项目经过层层审批,怎么可能……”
“可能什么?”她打断,“可能您女婿的公司偷工减料时忘了算上潮汐压力?还是觉得二十年前浮桩塌了五个孩子,现在再来几节车厢也不算多?”
人群哗然。
赵德明急忙上前打圆场:“情况还在核实,我们会严肃处理……”
“处理?”她回头盯着他,“您办公室那支备用钢笔,是不是又该写新名字了?”
赵德明嘴角抽了一下,没说话。
陈建明仍在操作台前鬼祟动作,突然发现自己的篡改记录已被截屏上传内网。他慌乱中打翻设备箱,工具散落一地。
“我现在正式提请紧急叫停。”她转向总控员,“手动切断供电,关闭隧道入口闸机。”
“你没有这个权限!”赵德明厉声。
“我有市监委备案函、审计组抄送件、以及三十七份原始监理日志副本。”她掏出U盘插入主控系统,“再给你三十秒——否则我直接向全省直播这些材料。”
空气凝固。
总控员看了看江彻,又看了看四周举着摄像机的记者,终于抬手按下应急封锁键。
警报声尖锐响起,入口闸机缓缓闭合。广播开始循环播放疏散通知。
王世昌被保镖簇拥着匆匆离场,刚走到门口,手机震动。他接起,听着听着,身体微微一晃,随即加快脚步往外走。
赵德明站在原地,脸如死灰。他下意识摸了摸西装口袋——那支新钢笔还在,但笔帽上的花纹不知何时裂了一道细缝。
陈建明蹲在地上收拾工具,手抖得连螺丝刀都握不住。他抬头看了齐砚秋一眼,那一眼像是要把她刻进骨头里。
江彻走到她身旁,低声说:“警方已接管现场数据链,所有操作日志封存。”
她点点头,目光仍锁在大屏幕上。裂缝动态图谱还在跳动,红线上扬,未曾停歇。
记者们围上来提问,话筒几乎戳到她脸上。
“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问题?”
“为什么别人都没发现,只有您站出来?”
“您不怕得罪人吗?”
她抬起手,示意安静。
然后,当着所有镜头,她从风衣内袋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是1998年的设计图残页,上面用红笔圈出一道标注:“预留施工缝:3cm”。
“二十年前,他们留了三厘米的缝。”她声音很轻,却清晰传遍整个控制室,“现在,这三厘米,变成了七厘米。”
她顿了顿,把照片贴在操作台玻璃上。
“这不是意外。这是代价。”
闪光灯疯狂闪烁。
她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大屏前,右手搭在检测报告上,左手袖口那块墨迹被汗水浸得更深了些。
江彻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转身去协调警力布防。
赵德明被一群记者堵在角落,不断重复:“正在调查……正在调查……”
王世昌的车刚驶出隧道口,电话再次响起。他接通,听了几秒,忽然开口:“让他住进高干病房,就说突发心梗。”
司机一脚刹车停在路边。
车窗外,江面平静无波。隧道深处,嗡鸣声持续不断,像某种沉重的呼吸。
控制室内,红灯依旧闪烁。
齐砚秋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频率越来越快。
突然,她察觉什么,低头看向自己左手。
掌心不知何时渗出血丝——是刚才触碰沉管时,被混凝土毛刺划破的伤口,正一滴滴落在报告封面上。
血珠顺着“立即停工”四个字边缘滑落,晕开一小片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