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站在高干病房外,左手掌心的血已经凝成暗褐色,贴着风衣内袋边缘蹭了两下,把检测报告彻底塞进去。她没敲门,直接拧动把手。
病房里静得很假。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嘀——嘀——”声,床头灯调到最低亮度,王世昌闭着眼,鼻梁上架着无创呼吸面罩,氧气管垂在肩头,像条死蛇。
护士正往点滴架上换药瓶,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眼,点头示意后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齐砚秋走到床边,手指轻轻敲了敲金属床栏,节奏平稳,一下,又一下。
王世昌眼皮颤了颤。
她从包里取出移动硬盘,插进自带的便携屏,点开一段视频:画面是隧道控制室门口,王世昌接完电话后脸色突变,对司机说“让他住进高干病房,就说突发心梗”。时间水印显示:**10:58:36**。
她又调出另一组数据——心电图机后台导出的原始记录。屏幕上波形起伏,标注的时间段清晰可辨。当视频播放到“突发心梗”四个字时,心电图显示患者血压骤升、心率加快,α脑波活跃度显著提升。
正常昏迷病人不会有这种反应。
她把屏幕转过去,正对着病床。
“您这‘昏迷’,连心跳都配合得挺到位。”她说,“血压一上来,话也说得利索了。”
王世昌缓缓睁开眼,呼吸面罩微微震动。他没动,也没摘设备,只是盯着屏幕看了三秒,然后慢慢坐起身,动作顺畅得不像刚“抢救”过的人。
“小齐啊。”他声音低沉,带着刻意的疲惫,“这时候还查工作?不容易。”
“我查的是程序合规。”她把便携屏合上,“您前脚下令送人住院,后脚自己就躺进来,理由还是‘突发心梗’。可您说话的时候,心电图显示窦性心动过速,说明您当时意识清醒、情绪激动——符合指使他人伪造病情的生理特征。”
王世昌扯了下面罩,嘴角浮起一丝笑:“你这是拿机器读数当证据?那要是机器坏了呢?”
“机器不会撒谎。”她打开文件夹,抽出一张打印的心电图,“但人会。比如这张图,标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可实际采集时间是十一点十七分。差了两个多小时,刚好覆盖您打电话指挥转移尸体的时间段。”
王世昌眼神闪了一下。
她继续说:“您以为装病就能躲过去?可医院系统日志记得清清楚楚——昨晚十一点二十三分,您亲自签收了一份会诊通知,签名笔迹力度均匀,无颤抖迹象。一个‘昏迷病人’,能签字还能挑医生?”
王世昌终于坐直了身子,手搭在床沿,指节微微发白。
“你想怎么样?”他问。
“我想知道谁帮你改的医疗记录。”她说,“还有,为什么选这家医院?是因为院长是你老部下,还是因为这里的电子病历系统三个月前刚升级过防火墙?”
门外传来脚步声,护士推着药车进来,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剂。
“王先生,降压药到了。”她一边准备推注一边解释,“这次换了新批次,批号尾数是739。”
齐砚秋瞥了一眼药瓶标签。通用名写着“硝苯地平缓释片”,适应症栏印着“高血压”。但在右下角,有人用红笔圈出了“降压药”三个字,笔迹生硬,像是临时加的。
她不动声色地记下批号。
护士离开后,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王世昌靠回枕头,语气缓和了些:“小齐,我知道你恨我。因为你父亲的事,对吧?可那是组织决定,不是我个人意思。”
“我父亲调职那天,审批表上您的签名在第三栏。”她看着他,“可后来那份表被人揭换过,只剩半张纸。您猜怎么着?我在图书馆修复室找到的残片上,也有这三个字——‘降压药’。”
王世昌愣了一下。
“巧吗?”她轻声说,“二十年前,您女婿的公司第一次中标新区建材供应;同一年,我父亲被调离审计岗位;同年七月,市立医院采购了一批‘问题降压药’,导致三名高血压患者夜间猝死。事故报告最后写着:‘药物质量合格,使用不当所致’。”
她顿了顿,从风衣口袋掏出红色钢笔。
“现在,您又住进了这家医院,用着同一家药厂的新批次药品,标签上还是有人特意圈出‘降压药’三个字。”她拧开笔帽,在病历夹空白处写下批号,“这算不算,历史重演?”
王世昌盯着她手中的红笔,忽然笑了:“你以为你是正义使者?你不过是个不肯闭嘴的麻烦。”
“麻烦也好,正义也罢。”她把笔收回口袋,“只要我还拿着这支笔,就没人能把黑的写成白的。”
她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停下。
“对了。”她回头,“您刚才坐起来的时候,左肩先发力。这是习惯性动作,不是病人的姿态。真正的中风患者,偏瘫侧肢体启动会有延迟。而您……反应比我还快。”
王世昌脸上的镇定裂开一道缝。
她拉开门,走出去,顺手把病历夹留在桌上,红笔尖朝下,正好压住那行手写的批号。
走廊尽头,电梯指示灯亮着“1”,正在上升。
她没等电梯,径直走向安全通道。
楼梯间拐角,她停下,从内袋取出移动硬盘,翻到最后一份文件——一份匿名上传的药品采购清单,来源标记为“市卫健委内部备份”。清单中,批号尾数739的“硝苯地平”共配送至六家医院,其中五家有使用记录,唯独这家没有入库凭证。
但她知道它来了。
而且,是冲着某个人来的。
她合上硬盘,贴身放好,抬脚继续下行。
二楼行政楼档案室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线灯光。
她走过去,轻轻推开门。
室内空无一人,电脑屏幕亮着登录界面,光标在用户名栏闪烁。
她坐下,输入账号密码。
页面跳转,弹出权限提示:【可查阅近三年药品出入库记录】。
她点开查询框,在“批号”栏输入“739”。
搜索结果跳出一条记录:
【药品名称】硝苯地平缓释片
【批号】YP20240415-739
【接收科室】高干病房
【签收人】王世昌(代签)
【备注】特殊用药,需每日监测血压
她盯着“代签”两个字,手指慢慢敲击桌面,频率依旧稳定。
突然,她注意到签收时间:**昨日23:58**。
而系统日志显示,该条记录录入时间为**今日00:03**。
晚了五分钟。
也就是说,在王世昌“昏迷”期间,有人替他签收了一种本不该由病人自行管理的处方药。
她截了图,存入加密文件夹。
正准备退出系统,屏幕右下角弹出一条即时通讯提醒:
【药房通知:高干病房临时申请加急配送同批次药品一瓶,预计十五分钟后送达。】
她看了眼时间。
站起身,走向药房方向。
药柜窗口亮着灯,值班人员正在核对单据。
她站在观察区,静静等着。
几分钟后,护士推着小车出来,车上放着一个棕色玻璃瓶,标签上的“降压药”三个字,又被红笔重重圈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