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推着药车离开后，齐砚秋站在走廊拐角，手指在风衣口袋边缘轻轻敲了三下。她没回办公室，也没去电梯，而是转身朝档案室方向走去。高干病房的签收记录能查到，可那份“代签”的背后有没有审批单？有没有关联项目编号？系统不会主动告诉你这些。
档案室门虚掩着，灯还亮着。她记得自己离开时关了终端电源，现在屏幕却泛着冷光，登录界面的光标仍在闪烁。
她推门进去，反手锁上，坐到电脑前。账号未退出，还是她的权限页面。她重新输入查询条件，把“批号739”和“王世昌代签”作为关键词，反向检索三个月内所有与之时间节点重合的审批流程。屏幕上跳出七条记录，其中五条来自城建科，经办人一栏清一色写着：陈建明。
她盯着那名字看了两秒，拔出U盘，插进主机侧口。这是林小满上周悄悄交给她的离线索引库，备份的是旧版档案目录，未接入新系统防火墙。她运行程序，在搜索框输入“桩基”“1998”“沉管对接”。
一条未归档条目跳了出来：《江底隧道前期地质勘测及桩基施工验收备忘录（编号：JC1998-07-33）》，备注栏写着：“原件存档于东区地下库，纸质专管。”
她合上电脑，起身穿过档案架。东区库房需要双人认证，她没有权限卡，也没有搭档。但她知道配电箱在哪——去年修打印机时见过一次，值班员开柜门时按了三下门禁读头才解锁。
她绕到通风检修口，从风衣内袋掏出一把扁平钥匙卡，贴在读头侧面，轻轻一撬。电流嗡鸣一声，绿灯闪了两下，锁舌弹开。她侧身滑入走廊，顺手把钥匙卡塞回袖口。
地下库灯光昏暗，一排排铁架延伸进深处。她打开手机照明，翻找编号标签。JC开头的文件在第三列末端，她蹲下身，拉开抽屉，手指刚触到文件盒边缘——
前方隔间传来碎纸机运转的低频噪音。
她立刻熄灭光源，伏低身体。碎纸机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分批处理文件。她沿着架子边缘缓缓靠近，透过两排档案柜的缝隙望过去。
陈建明背对着她，西装皱得像揉过的纸团，右手正往机器里塞一叠材料。他的动作很急，左手扶着桌面保持平衡，肩膀耸得几乎贴住耳朵。
齐砚秋屏住呼吸，右手摸向碎纸机电源键。就在指尖即将碰到开关时，一张残页被吐了出来，飘落在地。
她看清了上面的字：**桩基深度造假**。
墨迹是暗红色的，笔画歪斜，最后一个“假”字拖出一道长痕，像被人用指节蘸着液体硬写上去的。她凑近看，纸纤维里夹着微量组织碎屑，边缘有轻微卷曲——这不是墨水，是血。
陈建明忽然停顿，回头扫了一眼。她迅速缩身藏进柜后，听见他走过来的脚步声。纸页还在地上，她不能动。
他弯腰捡起残页，捏在手里看了两秒，冷笑一声，又扔回碎纸桶。接着，他按下清空键，塑料桶底部滑开，碎片簌簌落下，掉进下面的焚烧槽。
焚烧程序启动需要三十秒预热。
齐砚秋猛地站起，冲到电闸箱前，一把拉下总闸。整层灯光瞬间熄灭，碎纸机嗡鸣戛然而止。
黑暗中，她扑向碎纸桶，伸手捞出尚未完全粉碎的几片纸块。指尖掠过其中一片，突然一阵刺感窜上太阳穴——
脑中响起一句话：**碎纸机里的才是完整报告**。
她瞳孔一缩，迅速将残页和碎片塞进密封袋，贴身收好。此时应急灯亮起，红光缓慢旋转，照亮陈建明站在焚烧槽前的身影。
他转过身，目光直射她所在位置。
“谁？”他声音发紧，“出来！”
她没回应，退向安全通道门，轻轻拉开，闪身而出，顺手将门卡在半开状态。身后传来快步追赶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撞门的闷响。
“齐砚秋！”他在门外吼，“我知道是你！你拿了什么？那是废件！作废的内部讨论稿！”
她靠在楼梯转角，喘了口气，从风衣内衬取出密封袋。血字残页上的“桩基深度造假”依旧清晰，而那几张碎纸拼在一起，隐约可见一段数据表格，标题是：“东段沉管桩基实际钻探深度对比表”。
其中一个数值被红圈标注：**设计值42米，实测28.3米**。
她拿出手机，拨通江彻的号码。
“我在档案室西侧通道，有新证据。”她说，“不是复印件，是原始文件碎片，带血迹的。需要你派人来提取物证，走紧急通道，别走正门。”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
“你确定要现在移交？”江彻问，“陈建明刚调了监控权限，十分钟内会发现录像缺失。”
“我不交原件。”她说，“只让他们拍照、做痕检。我要确保这些东西还在系统流程里，不能变成‘丢失’。”
“明白。”他说，“十五分钟到。别碰其他东西，尤其是你的手别再沾血。”
她挂了电话，低头看了看密封袋。血字边缘有些模糊，像是书写者当时手在抖。但那一笔一划，仍透着一股狠劲，仿佛写字的人宁可用尽最后一滴血，也要留下这句话。
她把袋子放进内袋夹层，正准备下楼，忽然听见头顶传来金属摩擦声。
抬头一看，通风管道栅格松动了一角，一根细铁丝垂了下来，末端还挂着半片烧焦的纸。
她取下铁丝，展开纸片。上面印着半个公章轮廓，隐约能辨出“质量监督”四个字。背面有一行铅笔小字，字迹潦草：
“他们改了三次钻探记录，最后一次是九八年七月十一号夜里，我在场。”
她盯着那行字，手指无意识敲了敲风衣袖口的墨迹处，节奏稳定。
这时，楼下传来刷卡声，保安巡逻队来了。
她贴墙而立，等脚步远去，才轻轻推开二楼平台的防火门。外面夜风灌进来，吹得她额前碎发晃了一下。
她站在门口，望着远处办公楼的灯火，右手插进风衣口袋，握住了那枚密封袋。
袋角微微翘起，像一封还没寄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