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按下接听键时，指尖还卡在红色笔帽的螺纹上。她把笔从嘴边放下，没说第二句话，只听着电话那头传来赵德明慢条斯理的声音：“小齐啊，来我办公室一趟，签个补充协议。”
她没问什么事，也没应声，直接挂了电话。走廊灯管嗡嗡响着，她走过财务科门口，顺手把笔插进风衣内袋，摸到了那份藏在夹层里的裂缝检测报告复印件——江彻凌晨三点发来的，附言只有两个字：“留底。”
十点零二分，她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
赵德明正坐在办公桌后，金丝眼镜压在文件边缘，手里一支钢笔刚落款，另一支还插在西装口袋，笔帽闪着暗银光。他抬头一笑，顺手把保温杯往她这边推了半寸：“昨夜折腾到几点？喝口热水定定神。”
“不用。”她径直走到桌前，抽出那份《PPP项目运营补贴结算补充协议》，翻到附件三，“这个客流预测模型，用的是三年前旧城区改造的数据？”
赵德明不答，只轻轻吹了下墨迹，又把签名页对折，夹进文件夹里。“集体讨论过的，程序合规。”
她没动，左手搭在公文包拉链上，指节有节奏地敲了两下。随即掏出U盘，插进办公电脑，调出一段监控画面：凌晨四点十五分，档案室资料间，陈建明独自刷卡进入，从档案柜取出一份纸质报表，替换后扫描上传。
“原始记录？”她声音不高，“这是篡改后的第二版。”
画面定格在陈建明低头操作扫描仪的瞬间，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光清晰可见。
办公室突然安静。赵德明没看屏幕，只盯着自己保温杯盖子，慢慢拧松半圈。热水溢出来，顺着杯壁淌到协议封面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小齐啊，”他开口，语气像在训话，“水太热会烫嘴的。”
她没接这话，只转向站在角落的陈建明：“你昨晚四点十二分进的档案室，四点十九分出的，期间只接触过这份预测表原件。现在系统里存的是扫描件，但原始纸质版呢？”
陈建明喉结动了一下，眼神飘向赵德明。后者依旧坐着，手指轻点桌面，一下，两下，三下。
“原件归档了。”陈建明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干，“流程没问题。”
“那正好。”她从包里抽出一张A4纸，“这是档案室交接登记表复印件，昨天晚上八点，你签收了所有与轨交项目相关的纸质材料，包括附件三原始版本。可今天早上七点，保管员发现其中一份不见了——编号2023-FZ-03B，正是客流预测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而你，陈科长，今早七点零五分出现在档案室监控盲区，停留四十七秒。”
陈建明猛地抬头：“谁允许你调取内部监控？”
“市纪委备案项目，重大财政风险节点可启动临时审查程序。”她面不改色，“我早上六点提交了申请，七点批复下来。顺便说一句，你们忘了关扫描仪的缓存日志。”
赵德明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着被水渍泡皱的协议封面。他没动怒，反而笑了笑，伸手把湿透的文件抽出来，轻轻放在一旁。
“小齐，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用两支钢笔吗？”他慢悠悠地说，“一支签字，一支备用。万一哪天写错了，还能补救。”
她静静站着，没接话。
“你也一样。”他抬手，指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聪明人，总该给自己留条退路。”
她忽然笑了，很短促的一声：“您这支‘备用’钢笔，是不是也准备好了替罪羊的名字？”
赵德明笑容微滞。
她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停下：“这份协议今天不会生效。我会把监控、交接记录和缓存日志打包报送审计组，副本已抄送市监委。”
门开了一条缝。
“至于退路——”她回头，目光落在他西装口袋那支钢笔上，“我一直走的是正道。”
走廊灯光依旧嗡嗡作响。她走出三步，听见身后传来抽屉拉开的声音，很轻，像是金属滑轨的摩擦。接着是物体落下的闷响，像笔身碰到底层隔板。
她没回头，只把手伸进风衣内袋，确认那份裂缝检测报告还在。
手机震动。
新闻推送跳出来：“江底隧道提前三个月通车仪式今日上午十一点举行，市长将出席并致辞。”
她站定，回望局长办公室紧闭的门。
门缝底下，没有光漏出来。
她把红色笔从内袋拿出来，拧开笔帽，又拧回去。咔嗒一声。
走廊尽头电梯门打开，她迈步进去，按下地下一层。
电梯下降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一张便签纸，背面是林小满手写的几行字：“B区7柜，1998-JZ-0472，采购清单副本已复印。”她盯着那个编号，拇指蹭过纸角，留下一道浅痕。
电梯“叮”地停住。
门开，她走出去，脚步朝档案室方向移动。
拐过转角时，迎面撞见陈建明靠在楼梯间墙边。他手里攥着车钥匙，指节发白，钥匙齿痕还沾着一点漆皮——是她那辆车门上的颜色。
两人对视一秒。他没说话，低头钻进了安全通道。
她继续往前走，刷卡进入档案室B区。
七号柜前，她蹲下身，拉开抽屉。那份复印件还在原位，纸角微微卷起。她抽出文件，翻到最后一页，发现背面多了一行铅笔小字，极淡，像是用笔尖蹭出来的：
“东段通风井上方一点二米，混凝土标号C30，实为C20。”
她盯着那行字，没动。
身后传来门禁刷卡声。
她迅速把文件塞回抽屉，起身时顺手带上了柜门。转身刹那，看见监控探头正缓缓转动，镜头对准了她刚才的位置。
她走出档案室，刷卡关门。
走廊空荡。她低头看手机，信号满格，但刚才那条新闻推送消失了，刷新后才重新跳出。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朝电梯走去。
电梯门即将合拢时，一只手伸进来，卡住了感应条。
赵德明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支新钢笔，笔身乌黑，笔帽刻着细密花纹。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嘴角微扬。
电梯门再次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