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把车留在巷口,步行穿过塌了半边的围墙。凌晨两点的风裹着湿气钻进风衣领子,她没拉链,只把左手插进裤兜,攥紧那张从陈国栋旧居墙上揭下的合影复印件。照片上编号0472的工牌像一枚钉子,扎在她脑子里。
回到办公室已是三点十七分。林小满的帆布包还挂在椅背上,桌上留了张便签:“B区7柜1998-JZ-0472,您要的采购清单副本已复印,放您抽屉第二层。”字迹歪得像小学生写的。
她拉开抽屉,取出那份盖着“质量抽检不合格处理意见”红章的文件。三批次螺纹钢流向清晰标注:全部用于1998年新区主干道桩基工程。而验收报告上的签字栏,赫然写着钱茂才时任住建局副局长的名字。
五点整,她站在慈恩寺后院古柏下,米色风衣沾了露水,沉得贴在肩头。右手握着那份复印件,左手捏着红色笔,指节发白。
五点二十八分,鸟笼的铃铛声由远及近。
钱茂才准时出现在院门口,一身藏青唐装,腰间紫檀佛珠串得齐整,手里提着黄鹂鸟笼。他脚步稳健,眼角都没扫向树影,径直走到石凳前放下笼子,捻动佛珠开始闭目诵经。
齐砚秋走出阴影,脚步落在青石板上没有回音。她在距他三步处站定,将复印件举到他眼前。
“1998年新区建设,您用了多少劣质钢筋?”
钱茂才眼皮一跳,手停在第七颗珠子上。他缓缓睁眼,目光从纸面移到她脸上,嘴角竟浮起一丝笑:“小姑娘,这么早来打扰老同志晨练,不太礼貌。”
“更不礼貌的是拿孩子们上学的路当敛财通道。”她没收回文件,“这三批钢筋,屈服强度差百分之二十,撑了二十年,是运气好,不是您修得好。”
钱茂才轻叹一声,伸手想接过文件:“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捐的三所小学,每年都有孩子念书,功德自在人心。”
她突然上前半步,几乎贴到他面前:“那三百根桩基,撑的是民生工程,不是您功德碑下的虚土。”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中佛珠“啪”地全断。
珠子滚落台阶,噼里啪啦砸在石面上,有几颗蹦进草丛,再也寻不见。鸟笼被他抖动的手带得剧烈晃荡,黄鹂扑腾着撞向笼壁。
齐砚秋低头看着满地紫檀,声音冷得像铁:“您修了三座小学,可孩子们脚下的地基,够不够结实?”
钱茂才脸色灰白,嘴唇哆嗦了一下,却仍挤出笑:“你……你想干什么?这是私人场所,我有权拒绝无端指控。”
“私人?”她冷笑,“您每天五点半准时来这儿诵经,连鸟都认得路。全市纪检系统都知道您这‘修行日课’雷打不动——所以,我们也没打算错过。”
侧门吱呀一声推开。
江彻带着两名穿便服的男人走出来,胸前证件亮出一半。他嘴里咬着新拆的棒棒糖,单眼皮扫过满地佛珠,弯腰捡起一颗,放进随身携带的证物袋。
“钱局长,协助调查。”其中一人出示手续。
钱茂才后退半步,踩到一颗珠子,踉跄了一下。他盯着江彻:“你们……早就布置好了?”
“不是今天。”江彻把证物袋收好,“是等了二十年。”
齐砚秋将手中复印件递出,对方接过后迅速封存。她没多说一句,只报了个编号:“材料在档案室B区7柜,编号1998-JZ-0472。”
钱茂才终于抬头看她,眼神第一次没了遮掩,只剩下溃败:“你知道我为什么选紫檀?它沉水,不浮。我以为只要我不倒,这些事就永远埋着。”
“但它会裂。”她说,“尤其压久了。”
纪委人员上前一步,请他配合离开。他没反抗,只是经过满地佛珠时顿了顿,最终没弯腰捡。
江彻走过来,把另一份密封好的复印件交还她:“原件我们带走,这个给你留底。”
她点头,将文件塞进公文包。风衣左袖口那块墨迹被露水洇开,颜色更深了些。
“接下来呢?”江彻问。
“等电话。”她说,“赵德明不会让我安静太久。”
他咬了口棒棒糖,含糊道:“他要是敢碰你,轮胎第三次爆胎的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他。”
她扯了下嘴角,没说话,转身朝巷口走去。
天光微亮,云层压得很低。她步行至街角公交站,站牌锈迹斑斑,电子屏显示下一班车还有十二分钟。她靠在柱子上,左手仍握着那支红色笔,指腹摩挲着笔帽卡扣。
手机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局长办公室。
她没立刻接,而是把笔帽拧下来,又拧回去,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屏幕亮着,铃声持续。
她终于按下接听键,开口第一句是:“赵局,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