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站在环保局新闻发布厅外,手机还握在手里。她没有看屏幕,也没有把它放回包里。纪检人员递来的文件袋还在半空,她没接,只抬起右手,指向角落的摄像头。说完那句话,她转身就走。
走廊灯光很亮,照得她风衣上的墨迹发黑。她没去电梯,也没打电话叫车。她直接穿过停车场,上了自己的车。车子发动时,她看了眼后视镜。没有人跟出来。
她开车去了图书馆。
林小满已经在门口等了。她背着那个印着“扶贫攻坚”的帆布包,站得有点歪,像是腿软。看到齐砚秋下车,她往前走了两步,又退了一步。
“你来了。”她说。
齐砚秋点头,往里走。林小满跟上。
刚走到台阶前,林小满脚下一滑,整个人晃了一下。帆布包甩出去,带子崩开,东西散了一地。有笔、本子、几张打印纸,还有一块巴掌大的东西,边缘发黑,沾着干掉的红色痕迹。
是安全帽的碎片。
保安立刻冲过来。他弯腰要捡,齐砚秋先一步蹲下。她手指碰到碎片,指尖掠过那道血痕。
脑中响起一句话:“监控录像存根在《永乐大典》函套第三层夹板。”
她不动声色,把碎片塞进风衣内袋。
保安说:“这东西不能带进来。”
“这是我母亲修过的文献附属物。”齐砚秋站起来,“依法可作私人遗物取回。”
保安愣住,看向旁边。
图书馆馆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他穿着灰色中山装,袖口露出一截墨迹,颜色和形状,和齐砚秋左袖上的几乎一样。
“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他说。
齐砚秋看着他。“为什么?”
“十五年前的事,早就结案了。”
“但证据没丢。”齐砚秋说,“它只是被人藏起来了。”
馆长没说话。他盯着她看了三秒,转身往里走。齐砚秋跟上,林小满捡起地上的东西,快步跟在后面。
他们一路走到古籍修复室门口。门上有指纹锁,需要两个人同时认证才能打开。
馆长站在识别器前,没有动作。
齐砚秋把手按上去。她轻声说:“我妈说过,修古籍的人,手上有浆糊味一辈子洗不掉。”
绿灯亮了。
门开了。
里面很安静。工作台上摆着几本旧书,旁边是镊子、毛刷、浆糊碗。墙上挂着一张老照片,是几十年前图书馆员工合影。齐砚秋的母亲站在后排,穿着蓝布衫,头发扎成一条辫子。
齐砚秋走到《四库全书》存放区。甲部第五函的位置空着一块。她记得这个位置。小时候她来过这里,母亲让她坐在角落的小凳上,不准乱动。
林小满站在门口,声音压得很低:“安全帽……是我藏的。第十二卷查封那天,我顺手塞进了函套。后来一直不敢拿。”
齐砚秋没怪她。她伸手进去,在夹层摸到一个硬物。金属外壳,冰凉。
是一枚U盘。
她拿出来,看到上面刻着几个字:陈明远,2008.6.17。
她的导师。
也是她金手指觉醒的那天。
她拿出便携设备,插上U盘。文件不多,第一层只有一个音频,名字是《原始记录_江底隧道地质评估》。
她点开。
音频开始播放。
一个男声说:“地质报告显示,该区域存在断层带,施工风险极高。建议暂停工程,重新选址。签字人:陈明远,2008年6月17日。”
声音停了。
齐砚秋的手指停在播放键上。
这是原始报告。不是后来被替换的那份“无隐患”结论。这才是真正的技术依据。而这份文件,本该在二十年前就提交给市建委。
它却被藏进了古籍函套。
谁放的?
她抬头,发现馆长站在门口。他一直没进来,就站在那里,看着她。
“这个U盘。”齐砚秋问,“为什么在我妈修的书里?”
馆长沉默了几秒。
“你母亲临终前说……”他开口。
齐砚秋猛地抬头。
“什么?”
“有些真相不能用文件证明。”
齐砚秋往前走了一步。“你说什么?我妈还说了什么?”
馆长闭嘴了。他转身要走。
齐砚秋拦住他。“等等。这个U盘是谁给你的?是不是我妈?”
馆长停下。
三秒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
是张泛黄的便签。背面是熟悉的字迹——她母亲的笔迹。
写的是:“真正的证据,不在纸上,在‘听见文件说话’的人心里。”
齐砚秋手指抖了一下。
这句话,是唯一一次有人提到她的能力。不是猜测,不是怀疑,而是确认。
来自她的母亲。
她一直以为金手指是那次摔伤才有的。可现在她想起来了,母亲总说:“你爸教历史,我妈管档案,你偏偏喜欢听纸里的声音。”
小时候她以为那是玩笑。
原来不是。
馆长看着她。“她说,等你走到这一步,自然会懂。”
齐砚秋低头看着U盘。音频文件还开着。她导师的声音静静躺在设备里,像等了二十年才被人听见。
她把U盘收好,放进内袋,紧贴胸口。
“你知道多少?”她问。
馆长摇头。“我只知道,你母亲最后修的书是《永乐大典》,不是《四库全书》。但她把东西放在后者,是因为你知道怎么找。”
“所以你刚才故意拦我?”
“我要确认你是不是她女儿。”馆长说,“你按指纹时说的话,是你妈常讲的。”
齐砚秋看着他。这个人认识她母亲,知道她的习惯,守着这个房间十几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你是谁?”她问。
馆长没回答。他只说:“U-7柜的档案不是丢了。是有人不让它出现。”
齐砚秋脑子一震。
U-7。
江彻给她的批条密码是“导师忌日”。而今天,正是2008年6月17日。
日期对上了。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陈建明会在医院掉落那个U盘。为什么赵德明急着伪造合议庭记录。为什么周慧兰要换药。这一切不是为了掩盖一次塌方,而是为了封住二十年前就开始的链条。
从她导师签字那天起,就有人在删改记录。
而她母亲,把最关键的证据,藏在了她未来能看见的地方。
齐砚秋摸了摸风衣左袖的墨迹。这是档案馆那天留下的。当时她晕倒前,手里还抓着一份供货单。
现在她知道了,那不是意外。
是有人想让她摔。
可她摔了,却听见了文件说话。
馆长转身要走。走到门口,他又停下。
“你妈还说了一句。”他背对着她,“如果有一天你回来找这个U盘,说明你已经不怕他们了。”
说完,他走了。
门轻轻关上。
林小满站在角落,没敢靠近。她看着齐砚秋,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齐砚秋站在原地,手里握着U盘。设备屏幕还亮着,音频进度条停在结尾。
她打开录音功能,对着麦克风说:“齐砚秋,市发改委副主任,于今日取得原始地质评估音频文件,编号YZ-20080617-A,来源为母亲曾工作之古籍修复室,《四库全书》函套夹层。”
她顿了顿。
“该文件证明,江底隧道项目自立项之初即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相关责任人隐瞒事实,篡改技术结论,导致后续多次事故。”
她说完,保存文件。
然后她把U盘拔下来,放进一个密封袋,用胶带贴在左手腕内侧。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
九点十七分。
她没动。
林小满小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齐砚秋看着工作台。
台面上还放着她刚才取出U盘的那个函套。木壳打开着,夹层露在外面。她刚才太急,没注意里面还有东西。
现在她看见了。
一张纸片,卡在最底层。
她走过去,用镊子夹出来。
是半张银行回单。边角烧焦了,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上面有个账户尾号:7392。
和瑞士信托账户一致。
她盯着这张纸。
手指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