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斗的链条发出最后一声闷响,齐砚秋已经退到渣土车轮后,手机屏幕定格在那块刻着“官”字残迹的瓷片上。她没再抬头看塔吊操作室——那种高度,对方根本不会在乎下面有没有人。她只把照片上传加密云盘,设置三分钟后自动转发至纪检邮箱,然后迅速收起手机。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从工地东侧围挡缺口冲进来,轮胎碾过积水,直逼她所在位置。
车窗降下,陈建明的脸在雨幕中扭曲成一团。他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猛地推出车外,像是要将她从地面上抹去。
齐砚秋没等他开口,手腕一抖,三支笔同时甩出。
红笔撞上驾驶座玻璃,划出一道斜长印痕,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蓝笔卡进半开的车门缝隙,直接锁死了开关机构;黑笔钉入泥地,笔帽朝天,稳得如同立碑。
轿车急刹,尾灯在湿地上划出两道红弧。后备箱因惯性猛然弹开,露出一只沾满暗红血渍的安全帽,歪斜地躺在杂物中间,帽檐内侧隐约鼓起一层夹层。
她不动,只用手机拍下车牌、车身、以及那顶安全帽的位置。一张,两张,三张,连拍九张,每张角度不同,确保能还原全貌。
陈建明推开车门想抢回后备箱,却发现蓝笔卡得太死,车门拉不开。他咒骂一声,转而从副驾爬出,脚刚落地,齐砚秋已转身撤离,身影消失在围挡裂口之外。
雨越下越大。
回到办公室,齐砚秋脱下风衣挂在椅背,水珠顺着衣角滴落,在地板积成一小滩。她没开灯,插上吹风机,调到最低档,小心烘干那几片瓷片。桌面铺了张牛皮纸,碎片按弧度和釉色分类排列,像拼一幅被撕碎的地图。
莲瓣纹在外圈,青釉最厚处指向瓶腹,一块带火石红底足的残片嵌入底部,逐渐显出梅瓶轮廓。她指尖轻抚接缝,忽然停住。
脑中响起一句话:
“帽内夹层有局长指纹的供货单。”
声音短促,没有情绪,却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拧开了某个锁芯。
她立刻调出刚才拍的安全帽照片,放大帽檐内部。果然,有一圈不自然的凸起,边缘略显僵硬,明显是人为加装的夹层。而更关键的是,帽壳内侧靠近耳部的位置,留有一枚模糊指印,偏左,正是赵德明习惯用左手扶帽的动作位置。
她放下手机,手指敲击桌面,节奏稳定,每秒三次。这不是愤怒,是思考启动的信号。
这时门被推开,林小满抱着热水袋冲进来,发梢还在滴水,脸颊冻得发红。
“齐姐!考古队连夜勘探,确认宋代窑址实际占地三千二百平米,中心点就在A-7区——正是招投标地块正下方!”她语速飞快,从帆布包里抽出一张手绘草图,“他们说,这不仅是作坊区,还可能是官窑遗存。”
齐砚秋接过图纸,目光扫过坐标标记和钻探点分布。A-7区,正是项目规划的核心建筑地基位置。如果下面是文物保护单位,整个立项程序就得重来,补贴申请作废,施工许可自动失效。
她把图纸平铺桌上,用三支笔压住四角。
“明天上午九点前,我要看到正式报告。”她说。
“可……可文物局那边说,得走流程,至少三个工作日才能出文。”
“那就让他们今晚加班。”齐砚秋翻开笔记本,写下几个名字,“你去找李工,就说我说的,让他以‘紧急文物保护’名义签预审意见;再去档案科调近三年地质勘探原始数据,比对现在填埋层深度。记住,所有文件扫描件实时传我邮箱。”
林小满点头,正要走,又回头:“齐姐,你不怕他们……动真格的?”
“他们早就在动真格。”齐砚秋看着桌上的瓷片,“昨晚想用铁斗压我,今早就能让考古队‘设备故障’。我们得比他们快一步。”
林小满咬了咬嘴唇:“那……安全帽的事呢?要不要报公安?”
“报什么?”齐砚秋冷笑,“说我在工地捡到一顶带血的帽子?人家问谁的血,我说不知道;问为什么在陈建明车上,我说撞见的。证据链断得像被狗啃过。”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写下三行字:
1. 安全帽 → 赵德明指纹 → 供货单藏匿
2. 瓷片 → 官窑遗址 → 项目违法
3. 招投标 → 明日截止 → 时间窗口仅剩14小时
“我们现在不做报案的人,”她转身,“我们做放消息的人。”
林小满眼睛一亮:“你是说……先放风出去?”
“不是风,是雷。”齐砚秋拿起红色笔,在“招投标”三个字上画了个叉,“今晚八点,我会让市发改委内网系统自动推送一条通知:‘西港地块因发现重大文物线索,相关审批程序暂缓’。你负责确保这条消息能被三家媒体截获。”
“可你没权限发这种通知啊。”
“我不用权限。”齐砚秋打开抽屉,取出一个U盘,“我用赵德明上周签批的电子签章备份。他以为烧的是合同,其实我早备份了数字签名。”
林小满倒吸一口气:“这……合规吗?”
“合规?”齐砚秋插上U盘,屏幕亮起,“上次他往我咖啡里加盐,也没问规不规。”
文件传输进度条缓缓推进,齐砚秋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18:47。
还有十四小时十三分钟。
她忽然想起什么,拉开抽屉底层,翻出一份旧档案袋,里面是三年前防洪工程的监理名单复印件。她在“现场安全负责人”一栏找到一个名字:周大强。此人后来在一次夜间巡查中坠河失踪,官方结论为“意外落水”,但江彻曾私下告诉她,尸检报告显示其后脑有钝器伤。
她把名字圈起来,贴在白板上,紧挨着那顶安全帽的照片。
林小满看着,声音压低:“齐姐,你是说……这帽子,是他的?”
“我不知道。”齐砚秋盯着照片里那枚指纹,“但我知道,赵德明从不碰工地安全帽。他嫌脏。可这顶,不仅戴过,还藏了东西。”
她拿起手机,把安全帽照片设为锁屏。
窗外雨声未歇,办公室只剩主机风扇的低鸣。
她坐回桌前,重新审视那半只拼好的梅瓶。断裂处有一道细微刻痕,极不规则,像是工具仓促切割所致。她凑近看,发现釉面下似乎有墨迹渗入,极淡,几乎不可见。
她打开台灯,调低亮度,用放大镜观察。
隐约是个编号:YH-097。
她记下号码,打开内网数据库,在“历史文物移交清单”中输入关键词。
无结果。
换到市档案馆外网系统,同样查不到。
最后,她登录省公安厅协查平台——这是江彻给她的一次性访问权限,有效期只剩六小时。
输入“YH-097”,系统跳出一条记录:
【移交编号YH-097】
物品名称:龙泉窑青釉刻花梅瓶(残)
移交单位:西港区公安分局
接收单位:市博物馆(未入库)
移交时间:2021年6月14日
备注:涉案物品,案号XG20210613
她心头一震。
这个案子,正是周大强失踪案的立案编号。
梅瓶残片,三年前就被列为证物。而现在,它的一部分,正躺在她的办公桌上。
她立刻拨通林小满电话:“去查2021年6月14日当天的值班记录,特别是经手移交的警员姓名。另外,调取市博物馆那段时间的出入登记,看有没有人领走过编号YH-097的物品。”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齐姐,你怀疑……有人把证物拆了,埋回工地?”
“不是怀疑。”齐砚秋看着桌上瓷片,“是报复。他们以为毁了证据,其实只是把它送进了更大的骗局里。”
挂掉电话,她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份密封袋,里面是那晚从钢材厂废料区捡到的烧焦账本残页。她一直没舍得销毁,总觉得哪里不对。
此刻,她再次展开残页,手指抚过焦黑边缘。
突然,脑中再次响起那个声音:
“编号对应资金流,第九笔汇入离岸户。”
她猛地抬头。
YH-097,不是文物编号。
是资金流水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