页面卡在89%的瞬间,齐砚秋拔下U盘,塞进包里那只贴着“过期酸奶”标签的移动硬盘。她关机,合盖,把三支笔收进风衣内袋,拉链闭合的声音像一道判决。
雨已经下了两个小时。
她开车穿过城区时,路灯在积水里碎成一条条歪斜的光带。导航显示污水处理厂后门围栏外的小路因积水封闭,她直接拐上应急车道,车轮碾过排水沟边缘的水泥块,发出闷响。
林小满的电话是在她翻墙时打进来的。
“蓝源检测注销了。”林小满声音压得很低,“十分钟前,所有服务器离线,连备份都没留。”
齐砚秋抓着铁丝网顶端的破口往上攀,掌心被锈钩划了一道。她没应声,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把手机反扣进帆布包夹层。
厂区后门的临时读卡器还在运转。她掏出一张磨损严重的权限卡——原属技术科长李振华,上个月调去后勤前悄悄交给她的。滴的一声,绿灯亮起,门锁弹开。
地下通道的照明是坏的。她打开手电,光束扫过墙壁上的管线分布图。脚步刚要移开,她突然停住。
图纸右下角,B7号主控节点旁,画着一朵极小的梅花。墨线很淡,像是用铅笔随手勾的,但五瓣分明,花心一点加粗。
她记得这朵花。
在宏远建设的施工图纸上,血迹正中心的位置,就是这个形状。
手电往下移,照到检修口编号牌:B7-03-EV。应急阀手动启闭点。
她往前走了七步,金属楼梯的震动传到脚下。空气里开始弥漫一股酸腐味,像是铁锈泡在醋里太久。
B7控制室的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里面没人。主控屏黑着,备用电源指示灯闪红。她绕过操作台,走向角落那根粗大的铸铁管道,应急阀就嵌在管壁侧面。
阀轮直径四十厘米,表面覆满油泥。她从口袋里抽出红笔,用笔尖沿着接缝刮擦。
油泥剥落,露出一圈新鲜划痕。
五道,弧度对称,呈放射状展开——正是梅花的轮廓。
她手指刚触到阀柄,脑中忽然响起一句话:
“此处埋着带血的安全帽。”
她没动,呼吸放慢。这句话来得不突兀,像是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的回音。
她低头看表,13点52分。距离验证码失效还剩八分钟。
没有远程确认,那就只能现场开启。
她双手握住阀柄,用力逆时针旋转。
第一圈,卡涩。
第二圈,传来金属摩擦的吱嘎声。
第三圈半,一声闷响从管道深处传来,像是某种封印被撕开。
紧接着,高压污水喷涌而出,直冲天花板,又砸回地面。黑色液体裹挟着絮状物和金属碎屑,溅在她脸上、肩上。她踉跄后退两步,左脚踩进积水,风衣下摆瞬间湿透。
水流中翻滚出一个硬物。
她扑过去,伸手一捞。
是安全帽。
外壳破裂,帽檐卷边,内衬有明显灼烧痕迹。她用袖口擦去表面污渍,编号清晰浮现:WSC-07。
和陈峰雨衣胸口刻的编号一致。
她迅速脱下米色风衣,将安全帽整个包住,抱在怀里。黑笔从口袋滑出,她捡起来,在帽壳内侧快速写下时间、地点,还有“周慧兰现场见证”六个字。
水柱仍在喷射,警报却始终未响。
她抬头看向门口。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踩在积水里,节奏稳定。
周慧兰撑着一把黑伞进来,伞沿压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她站定,把伞微微抬起。
香水味混着污水的腥臭,在空气里拧成一股怪异的气息。
“齐主任。”她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主持会议,“你这是要毁掉整个示范市?”
齐砚秋没回答。她把安全帽往胸前护了护,右手仍搭在应急阀手柄上。
“擅自开启一级应急排放阀,造成重大环境污染风险,按《城市排水管理条例》第十九条,可追究刑事责任。”周慧兰往前走了一步,“你确定要为一顶破帽子,把自己送进去?”
“这不是破帽子。”齐砚秋终于开口,声音比她预想的还要稳,“这是陈峰的作业证。他的工牌编号、社保记录、考勤轨迹,都能证明他是你安排去三号码头搬运危废的执行人。他失踪了,你就当这事没发生?”
周慧兰嘴角动了动,没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阀门是谁让你开的?上面那个莫名其妙的校验端口?还是某个匿名发来的验证码?”她语气轻下来,“齐砚秋,你聪明,但太信自己能看透一切。有时候,系统让你看见的东西,就是为了让你犯错。”
“所以你是承认了。”齐砚秋盯着她,“系统是你动的手。数据替换、监控劫持、身份嵌套,全是为了掩盖这里埋下的东西。现在证据出来了,你还想说是我破坏设施?”
周慧兰没否认,也没承认。她只是轻轻合上伞,抖了抖水珠,然后把它靠在墙边。
“你知道为什么环保局的监测方案要用整点替换程序吗?”她忽然问。
齐砚秋没答。
“因为整点最安全。”周慧兰看着她,“所有人都在看表的时候,没人注意数据流里少了什么。就像现在——你以为你拿到了关键证据,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顶帽子偏偏在今天、在这个时间、被你亲手挖出来?”
齐砚秋指节微微发白。
“它不是我挖出来的。”她说,“是你们留的。YH-097-D音频里的汽笛声,工牌二维码里的倒计时,甚至这朵梅花标记——你们想让我找到它,想让我成为那个‘擅自开启应急阀’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跑?”周慧兰逼近一步,“为什么不等调查组来?为什么要亲自碰这个阀门?”
“因为我不是你们的演员。”齐砚秋抬眼,雨水顺着她额前的碎发往下淌,“你们设好了剧本,等着我跳进坑里,再把我当成疯子抓起来。可你们忘了——我不怕脏手。”
周慧兰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
“好啊。”她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抱着这顶帽子,站在污水堆里,等记者来拍照?等纪委来立案?还是指望江彻开着警车冲进来救你?”
“我不指望谁。”齐砚秋松开阀柄,站直身体,“我只知道,闭嘴的人,才会真的毁掉这座城市。”
周慧兰的脸色变了。
她看了眼手表,14点03分。
校验端口已过期。
她慢慢弯腰,拾起靠墙的伞,重新撑开。
“你会后悔的。”她说完,转身往外走。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齐砚秋站在原地,污水仍在喷射,安全帽被她紧紧搂在胸前。风衣左袖口的墨迹被雨水泡开,颜色更深了。
她低头看帽壳内侧,自己写下的字迹已经开始晕染。
远处,控制室的备用电源指示灯突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