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把电动车停在实验室后门，车轮压过湿漉漉的水泥地。她从储物箱取出文件夹，手指碰到那张折成四折的信纸时顿了一下。
林小满已经在等了。白炽灯下，她戴着乳胶手套，镊子夹着骨灰盒里取出的那张纸条，正对光比照纤维纹理。
“一样。”她说，“两张纸的植物纤维配比、填料成分、甚至老化程度都一致。”
齐砚秋把威胁信递过去。林小满轻轻展开，边缘微微卷起，像是被手心焐热过。
显微镜下，交错的纤维像一张网。林小满调出昨天拍下的照片并列显示，两组纹路严丝合缝。
“这不是普通打印纸。”她指着一处细小斑点，“这是‘特制防伪办公用纸’，全市只有三家单位采购过这种规格。”
齐砚秋打开笔记本电脑，接入发改委内部系统。采购备案库里，“特种办公用纸”关键词跳出二十多条记录。她一条条往下翻，红笔在屏幕上圈住一个名字：宏达印务有限公司。
法人代表：李维。
她记得这个名字。王世昌女婿的名字就是李维。
“这家公司近三年中标七次。”林小满凑过来，“全是环保督查相关的材料印刷——包括我们上次查的排污许可副本。”
齐砚秋盯着屏幕，指尖敲着桌面。频率不快，但很稳。
“查一下他们的客户清单。”她说。
数据导出需要权限。林小满输入账号密码，跳转到税务备案页面。股权结构图慢慢加载出来：股东分散，有个人也有企业，表面看不出关联。
但齐砚秋注意到一件事。每次宏达印务中标，三天内都会有新的清洁剂采购合同流向同一批单位。
她调出第167章的批号记录，和印刷订单时间对照。六次重合，误差不超过十二小时。
“不是巧合。”她说，“是配套服务。”
林小满忽然抬头：“你还记得‘洁卫士Pro-3’第一次配送是什么时候吗？”
“上周三？”齐砚秋问。
“下午四点十七分。”林小满翻着入库登记表，“签收人是城建科的小王。就在你去听雨轩之前。”
齐砚秋立刻打开手机快递通知，搜索“宏源保洁”。一条未读物流信息弹出来：
【非公开渠道寄送｜匿名寄件｜投递时间：当日17:03｜收件地址：区发改局南门传达室】
她把两个时间写在纸上。4:17 和 5:03。中间差四十六分钟。
“同一辆车。”她说，“送完清洁剂，顺路把信扔进传达室。”
林小满点头：“他们知道你会去茶楼。等你回来，信已经在桌上等着了。”
齐砚秋站起身，走到墙边白板前。黑色笔写下三个名字：陈建明、钱茂才、王世昌。
“陈建明负责执行，钱茂才放风试探，王世昌提供资源。”她画了一条线连起三人，“他们在测试我的反应——看我拿到信会不会乱。”
林小满小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反查源头。”齐砚秋坐回椅子，“既然纸是宏达印务出的，那就看看他们到底印了多少不该印的东西。”
她重新登录政府采购平台，筛选宏达印务近三年所有订单。除了环保文件，还有两份老旧小区改造方案、一份江底隧道工程预审材料。
都是她查过的项目。
更关键的是，这些文件都标注了“需加防伪水印”。
“这种工艺技术门槛高。”林小满调出行业名录，“全市能做的只有两家厂。另一家叫华文印务，三年前因偷税被吊销执照。”
“所以现在只剩一家。”齐砚秋冷笑，“独家供应，还能不留痕迹地夹带私货。”
她突然想到什么，打开邮箱，翻找之前收到的匿名消息。最早一条是“长江经济带环保督查组将于三日内进驻江州”。
发送时间，正好是宏达印务第一次中标后第四天。
“信息泄露早就开始了。”她说，“他们不是被动应对，是一直在盯着我。”
林小满咽了口唾沫：“意思是……我们的动作，有人实时上报？”
齐砚秋没回答。她拿起蓝色笔，在白板上画了个圈：宏源保洁负责送清洁剂和信纸，宏达印务负责制作带问题的文件，背后由王世昌女婿控制的企业链支撑。
闭环。
她拨通江彻电话，声音平静：“我要宏达印务过去六个月的所有出货单，特别是送往政府部门的。”
电话那头停顿两秒：“你要硬闯？”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替谁印了多少假材料。”
“资料不好拿。”江彻说，“得走刑侦调证流程，最快明天中午才能给你。”
“不够快。”齐砚秋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企业关系图，“今晚就得动手。”
她挂了电话，转向林小满：“帮我查宏达印务最近一次交货地点和时间。”
林小满快速敲键盘。几秒后，一条记录跳出来：
【今日19:30｜送货至市环保局档案室｜经办人：L.W.J】
又是这个缩写。
齐砚秋眼神一沉。L.W.J——那个没有工资记录、没有劳动合同的影子操作员。
“他们今晚还在出货。”她说，“趁新文件还没归档，我们必须拿到原件。”
林小满犹豫：“可环保局档案室有门禁，非本单位人员进不去。”
“我不用进去。”齐砚秋掏出手机，“我只需要知道，他们运进去的是什么。”
她翻到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为“老张”的号码。党校讲课时认识的技术员，管全市政务打印设备维护。
电话接通，她只说了两句：“宏达印务今晚送了一批材料去环保局。我要知道这批文件的初始打印IP地址和操作员账号。”
对方沉默片刻：“两小时后给你回信。”
齐砚秋收起手机，抓起风衣准备离开。
林小满跟上来：“要不要叫江队支援？”
“不用。”她说，“现在打草惊蛇，以后就难挖根了。”
实验室灯还亮着。她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白板上的名字。墨迹未干。
外面开始下雨。雨点打在窗户上，像某种节奏。
她推开门走出去。
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缓缓转动，红灯闪了一下。
齐砚秋走进电梯，按下B1层。地下车库空无一人，她的车停在角落。
刚拉开车门，手机震动。
是老张的消息：
【已查到打印记录｜文件名：环保督查整改报告终稿｜打印设备编号：EP-8273｜所属单位：市环保局L座三层西区打印机｜操作员账号：LWJ_admin｜打印时间：今天18:48】
她盯着屏幕，手指滑动，调出环保局内部平面图。
三层西区，紧挨档案室入口，有一间无人值守的资料复印室。
而EP-8273，正是那台机器。
她启动车子，导航输入“市环保局”。
雨刮器左右摆动，划开一片模糊的视野。
右转进入主路时，后视镜里一辆环卫车缓缓跟上，车尾灯映出“宏源保洁”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