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砸在玻璃上的闷响还在耳膜里震荡,齐砚秋已经抓起风衣冲出了门。雨水顺着屋檐成股流下,她没拉上拉链,墨迹斑驳的袖口甩着水珠,一路奔向江岸北段的老城墙塌方处。
江面浑浊,浪头拍着裸露的墙基。抢险队刚撤离,泥浆裹着碎砖滑落,露出半截灰白水泥块,表面青苔斑驳,一道钢筋扭曲着探出来。就在断口深处,有一点金属反光,在雨幕中一闪即逝。
她蹲在泥水边,从包里抽出蓝色笔,在湿地上画出水泥块轮廓,标出反光点。“避开东侧承重柱,”她对身后喊,“挖深三十公分,别用镐。”
江彻跟着跳下堤岸,军靴陷进泥里。他看了一眼那点微光,没说话,转身调来液压钳。两人合力剪断缠绕的钢筋,撬棍插进裂缝,一寸寸将水泥块抬离墙体。过程中齐砚秋手套被钢筋划破,指尖蹭过水泥断面,脑中骤然响起一句低语:“此处封存着未注销的考勤记录。”
她顿了下手,没吭声。
水泥块被拖到干燥堤岸,江彻掏出工具开始凿。第一层是普通砂浆,第二层明显更密实,夹着防水胶膜。他动作放慢,刀尖轻轻剥离,终于露出里面并列放置的两样东西:一张生锈工牌,一部黑色手机。
工牌上印着“蓝源检测 陈大勇”,照片模糊,姓名下方有一道刮痕,像是被人试图抹去编号。而手机屏幕亮起,型号最新,出厂不到三个月。
“时间对不上。”齐砚秋盯着手机,“这牌子去年才上市。”
江彻正要取物证袋,手机突然震动。屏幕自动解锁,弹出一条语音消息,发件人显示“HZL”。
点开播放,周慧兰的声音清晰传出:“处理干净了?”
发送时间:昨夜23:58。
正是档案室渗水、残页现世的那一刻。
齐砚秋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敲在膝盖上,节奏越来越快。江彻把工牌装进密封袋,忽然察觉什么,抬头看她:“你刚才碰水泥的时候,是不是……”
“听见了。”她点头,“说里面有考勤记录。”
江彻没再问。他知道她从不说谎,也从不解释。
手机屏幕又闪了一下,信号栏跳出加密标识,系统开始自检倒计时。三秒后,界面跳转至格式化进程加载页。
“远程清库。”江彻伸手去拔电池,却发现后盖焊死。
齐砚秋抽出红笔,直接捅进耳机孔。主板短路,屏幕闪烁两下,定格在进度条98%。
“撑不了多久。”她说,“得找离线读取设备。”
江彻盯着那支卡在接口里的红笔,忽然咬住棒棒糖,用力一嚼。糖壳裂开,露出内芯一块微型芯片,金属光泽冷冽,上面刻着一行小字:2019.6.18。
他呼吸一滞。
齐砚秋看见他的表情变了。不是震惊,是确认——像走迷宫的人终于看到出口的光。
“那天发生了什么?”她问。
江彻没答。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芯片,指节发白。三年前他卧底调查化工厂排污案,线索指向一个消失的科研团队。最后一次追踪定位,是在城西废弃泵站,时间就是2019年6月18日。任务失败,搭档失踪,他被调离岗位,案件封存。
原来不是意外。
手机在泥地上静静躺着,红笔插在接口,像一根钉子把真相暂时钉住。江彻缓缓抬头,看向老城墙断裂处。这段墙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曾是防洪重点工程,验收报告上有赵德明的签名。
“他们不是临时埋尸。”他说,“是早就设计好的。”
齐砚秋点头。水泥块嵌在墙体内部,位置精准,封装专业,说明有人利用修缮工程做掩护,把证据当成建筑材料砌进去。而选择这里,是因为它不在任何施工图纸上——属于“看不见的角落”。
“W编号尸体共十二具,”她说,“目前确认六具被打捞,还有六具下落不明。如果每一具都对应一个水泥封存点……”
话没说完,江彻手机响了。技术科同事发来初步分析:手机内置双频模块,主系统可远程擦除,备用系统隐藏录音功能,已激活但未上传。
“它一直在录。”江彻眯眼,“从被埋进去就开始。”
齐砚秋立刻俯身,用镊子小心取出SIM卡槽,发现夹层藏有另一张微型存储卡。插入读卡器,文件列表跳出来:十五段音频,命名规则为“YH-097-WXX”,正好对应十二具遗体编号,外加三个未知条目。
第一条录音时间戳:2023年4月15日凌晨1:03。
正是第一具W编号遗体登记日。
点开播放,背景是水流声,夹杂脚步和低语。
“……按流程走,免检处置,签字放行。”
“周局说得对,反正没人认领。”
“水泥比例调高些,别让骨头露出来。”
声音清晰,语气平常,像在讨论一顿午饭。
齐砚秋关掉音频,抬头望向江面。雨势渐小,风却更急,卷着腥气掠过断墙。远处路灯昏黄,映在水面像断线的珠串。
江彻仍跪在泥水里,掌心攥着那枚芯片,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倒计时虽停,系统底层仍在活动,数据流微弱跳动,像是某种心跳。
“他们在等我们打开。”他说。
齐砚秋把红笔拔出来,短路痕迹冒着淡淡焦味。她将笔收回口袋,又摸出黑色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两个名字:陈大勇、陈峰。
同姓,同属蓝源检测,一个死于三年前纵火案,一个出现在污水处理厂地下通道。
“这不是灭口。”她低声说,“是布阵。”
江彻抬头看她。
“他们知道我们会查,所以提前准备好‘答案’。”她指着手机,“这份录音太完整,时间太准,连封装方式都暴露明显。就像……故意留的路标。”
江彻沉默片刻,忽然问:“你金手指听到的那句‘考勤记录’,是不是也在引导你找到这个?”
齐砚秋一怔。
能力从未如此精准指向实物证据。以往都是模糊提示,这次却直指水泥块内的信息载体。
“如果连我的能力都在他们的计算里……”她声音变冷,“那就不是对抗,是棋盘。”
江彻把芯片重新包好,放进证物袋。他站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老城墙另一侧。那里有棵歪脖子柳树,枝条垂向江面,随风摆动。
他记得半小时前,那棵树一动不动。
现在,它的影子在路灯下晃得厉害,可风明明小了。
齐砚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手指再次敲上膝盖,频率加快。
江彻掏出手机,调出抢险队布控的监控画面。画面中,那棵柳树在不同角度镜头里同步摇摆,幅度一致,节奏相同。
像被人操控。
他放大帧率细节,发现摆动间隔精确到0.8秒,持续整整十七次,然后骤停。
齐砚秋凑近看屏幕,忽然伸手按住画面一角。那里有一块不起眼的金属铭牌,固定在树干背面,雨水冲刷下泛着冷光。
铭牌编号:YH-097-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