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提示音响起时,齐砚秋正把蓝色笔帽拧回笔身。她盯着屏幕角落跳出的文件名:“YH-097-D_001”,音频格式,大小精确到字节,没有扩展说明,也没有发送者信息。
她没动。
三支笔在桌面上排成一列,红蓝黑,像一条未完成的交通灯。林小满已经下班,临走前看了眼她的背影,又悄悄把帆布包里的充电宝塞进抽屉最下层。
齐砚秋拔掉网线,关掉所有后台程序,连蓝牙都手动关闭。她从抽屉深处取出一台老旧录音分析仪——是去年查环保数据时顺来的测试设备,一直没还。接口插上,驱动加载缓慢,进度条卡在87%足足两分钟。
音频加载完毕,波形图平得像条休克的心电图。前十秒几乎无声,第十一秒开始有极细微的底噪,像是风吹过铁皮屋檐。她拉出频谱视图,逐帧推进。
第十七秒。
一道低频长鸣突兀出现,持续四秒,频率稳定在315赫兹左右,周期性重复一次,间隔精准如钟表报时。她调出城市声环境数据库,对比车辆鸣笛、工厂警报、地铁广播等常见声源,全部排除。再输入长江航运调度表关键词,匹配结果跳出来:三号码头货轮卸货前信号汽笛,每日凌晨两点整鸣响一次,用于通知装卸队进场。
她手指敲了三下桌面,节奏比平时慢。
电话拨通后响了六声才接起来。江彻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没睡?”
“听段录音。”她说,“第十七秒。”
那边安静了几秒,然后是咀嚼声——他正在吃棒棒糖。接着,声音变了:“这是三号码头的固定信号,每晚两点,雷打不动。我追过一个案子,就在那儿。”
“什么案子?”
“化工废料走私。”他顿了一下,“两年前,有人用集装箱夹层运含铬废液,伪装成普通建材出口。那天晚上,我也听见这个声音。”
她没问细节。江彻不是多话的人,能说这么多,已经是破例。
“你来一趟。”她说。
“现在?”
“现在。”
挂了电话,她把音频另存为加密副本,命名“YH-097-D_001_声纹待核”,存入独立硬盘。硬盘贴着标签:“旧空调滤芯”——这是她给敏感资料起代号的习惯,越无关越好记。
十分钟后,电梯“叮”了一声。
江彻推门进来,肩头微湿,外衣搭在手臂上。他没换鞋,径直走到桌边,接过耳机戴上。试听一遍,又放了一遍,眉头皱起。
“背景里还有东西。”他说,“金属摩擦,很轻,但在汽笛停歇那两秒特别明显。像是铁链拖地,或者阀门松动。”
“可能是码头机械?”她问。
“不像。”他摇头,“那种声音我听过太多次了。这不是设备老化,是人为动作——有人在搬东西。”
她打开新文档,新建表格。第一行写:“汽笛时间——02:00”。第二行:“信号用途——通知卸货”。第三行:“异常声响——疑似搬运作业”。
“为什么匿名发给我?”她自问,“不是报警,不是举报平台,而是直接传到我的加密邮箱?”
江彻剥开一颗新棒棒糖,橙色的,放进嘴里。“说明对方知道你在查什么,也知道你能听懂这段声音。”
“而且信任我不会立刻上报。”她接道。
“或者,”他靠墙站着,右手无意识摩挲左手小指疤痕,“想让你看到他们想让你看到的部分。”
她抬眼看他。
他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暗红色陈年伤疤,边缘不规则,像被高温金属溅射烫过。“就是那次追人摔进货舱留下的。他们用双层集装箱夹板藏废桶,外面刷成水泥罐模样。我砸开其中一个,里面全是编号YH-097的密封罐。”
她呼吸一滞。
YH-097。
和她手头所有加密文件前缀一致。
“后来呢?”她问。
“人跑了,桶被烧毁,现场只留下半张转运单残片。”他重新扣好纽扣,“我没上报完整细节。因为当时调查组里,有人提前知道了行动路线。”
她沉默片刻,转身打开白板。
红笔划下第一个词:“汽笛”。
向下连线:“三号码头”。
再连:“化学运输”。
最后停住,笔尖悬空。
她写下第五个词:“周慧兰?”
江彻看着那个问号,没说话。
就在这时,办公室顶灯闪了一下。不是断电,是电压波动导致的微弱闪烁,持续不到半秒。但她注意到了——刚才分析音频时,系统日志显示网络代理曾短暂激活,尽管物理网线已被拔除。
“有人在扫我的终端。”她说。
江彻走到她电脑旁,看了一眼IP监听记录。“内网扫描,伪装成打印机维护请求。手法很熟,应该是……自己人。”
她冷笑一声:“自己人倒是挺关心我听没听懂汽笛声。”
林小满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刚才设了自动转发,任何来自老资料室监控系统的消息都会同步推送。屏幕上跳出一条简讯:“三号码头近七日夜间靠泊清单已生成,请查收附件。”
附件是PDF,她点开,快速浏览。过去一周,共有九艘货轮在凌晨两点鸣笛卸货,其中四艘申报货物为“建筑辅材”,两艘为“教学设备”,一艘为“废旧金属回收”。
她把这几艘船的信息抄到白板右侧,用蓝笔标注:“申报品类可疑”。
“教学设备?”江彻念出声,“哪个学校?”
“不知道。”她说,“但青溪镇实验小学的地基检测出放射性同位素,而钱茂才捐建的小学扩建项目,审批材料里提过一批‘科学教具’进口计划。”
江彻眼神沉了下去。
“你打算怎么查?”他问。
“不能动码头。”她说,“一旦打草惊蛇,他们只会换个地方卸货。我要的是链条——谁安排的船期,谁签的报关单,谁在幕后接收。”
她拿起黑笔,在白板最下方写下一行字:“信息源必须可控。”
江彻点点头:“我可以让海事局的朋友调原始AIS轨迹,但需要理由。”
“就说例行反走私排查。”她答得干脆,“顺便问问,有没有哪艘船的航行日志出现过空白时段。”
他嘴角微扬:“你越来越像刑警了。”
“我只是不想再被人牵着鼻子走。”她把三支笔并拢,轻轻敲了下桌面,“每次他们扔出一点线索,我都得赌这到底是饵还是路标。”
江彻咬碎了棒棒糖,糖渣在齿间发出细响。他忽然说:“下次他们再发东西,别一个人听。”
她抬头。
“我不信巧合。”他盯着她,“YH-097这个编号,不该出现在你收到的文件里。它早就该销毁了。”
她没回应,只是把音频文件再次导入分析仪,启动声纹剥离程序。进度条缓慢爬升,12%、23%、38%……
窗外雨势渐大,水珠顺着玻璃滑落,在台灯光晕下拉出扭曲的痕迹。
江彻站起身,走到窗边。他没看雨,而是盯着远处江面。那里漆黑一片,唯有航标灯一闪一灭。
片刻后,一声汽笛穿透雨幕,悠长、低沉,与录音里的频率完全一致。
她猛地抬头,看向屏幕。
声纹分析完成。
结果显示:音频背景中,除了汽笛与金属摩擦声外,还捕捉到一段极其微弱的对话片段,仅可识别两个词——
“……工牌……”
“……别弄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