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站在刑侦支队证据室门口,手指还捏着那张刚打印出来的逮捕证。江彻已经走了二十分钟,她没跟出去。风衣左袖的墨迹蹭到了门框上,留下一道灰痕。她低头看了一眼,没管。
屋里很安静。只有扫描仪偶尔发出“滴”的一声。她把逮捕证铺在桌上,又从包里抽出一份复印件——导师遗书的影印件。纸边已经发黄,字是蓝黑墨水写的,最后一行是“你们赢了”。
她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然后拿起红笔,在逮捕证上圈出执行局长签名的那个钩角。钩末回锋,和遗书里的“了”字收笔一样。她又翻出三份拘捕令副本,都是同一个人签的名。竖折倾斜的角度几乎一致,连顿笔的位置都重合。
她走到投影仪前,把两张纸重叠打在墙上。红线套住五个关键点,全部对上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林小满发来消息:“纪委说第三格抽屉的调取记录还在查。”
她没回。
她知道他们在拖。
她把其中一份拘捕令放在审讯室外的公共桌面上,故意让一角垂下来。自己退回走廊拐角,靠着墙等。
十分钟后,执行局长来了。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他看见文件,皱眉捡起来,顺手掏出钢笔,在格式错误的地方划了一杠。动作熟练,像做过几百遍。
她立刻拍下照片,上传加密云盘,备注:“笔迹确认,源头指向98年U-7柜签收单。”
执行局长走后,她回到证据室。复印机旁边没人,但她发现机器面板还亮着。刚才那人用过它。
她打开历史记录,看到一条刚刚生成的日志:扫描文件,命名《补充侦查通知》。时间是两分钟前。
她心里一沉。
马上返回办公桌,翻找自己的资料袋。那份伪造的通知不见了。她明明把它留在最上面。
她抓起手机,拨通林小满电话:“你发我的那个群号,还记得吗?”
“哪个?”
“周慧兰常待的那个环保系统联络群。”
“记得,尾号是6688。”
她挂了电话,打开微信搜索。输入号码,跳出来一个群聊。头像是百合花,背景是白色瓷瓶,和周慧兰办公室摆的一模一样。群主昵称叫“静兰”。
她没加进去。但她记得这个号。
几分钟后,她在支队内网登录临时账户,调出监控盲区日志。执行局长离开证据室后,去了复印机旁,打了两个电话。第二个通话时长十七秒,对方号码尾号正是6688。
她正要退出系统,手机响了。陌生来电。
她没接。直接录音反打回去。
铃声响到第三声,被挂断。
她坐回椅子,盯着电脑屏幕。脑子里全是导师写完遗书那天的样子。那天她冲进教研室,看到老师伏在桌上,手里握着笔,纸上只写了四个字。前面三个被血糊住了,最后一个是“了”。
当时没人相信那是遗书。都说他是突发脑溢血。
现在她知道了。那不是病死。是逼死。
她的手指开始敲桌子。一下,两下,三下……越来越快。每秒至少五次。
门外有脚步声。她猛地停下。
执行局长又回来了。这次脸色不对。他径直走向复印机,翻找什么。发现没有,转身就要走。
她走出房间,正好撞上他。
“齐主任?”他语气生硬。
“您落东西了吗?”她问。
“没有。”
他说完就走。
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那份补充通知,您看了觉得有问题吗?”
他脚步一顿。
“什么通知?”
“就是您刚才拿走的那份。”
他回头,眼神变了:“我没有拿任何东西。”
“哦。”她点头,“可能是我看错了。”
他走了。她没动。
五分钟后,她悄悄靠近复印机。发现旁边插座上插着一个U盘。黑色外壳,没有标签。
她拔下来,插入自己电脑。
里面只有一个文档:《资金闭环路径说明》,时间戳是昨晚十一点。发送人署名缩写Z.Y.
又是这个名字。糖纸上出现过,银行流水里也出现过。
她正要复制,突然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迅速弹出U盘,塞进内衣夹层。
进来的是值班警员。
“齐主任,技术科说MAC地址锁定成功,副院长办公室打印机确实在凌晨三点十七分输出过用药记录。”
“我知道了。”她说。
警员离开后,她拿出手机,打开相机,把导师遗书复印件和执行局长签字并排拍照。再截一张群聊截图,显示“齐砚秋必须消失”的消息,头像正是百合花。
三张图拼在一起,她新建一封邮件。收件人空着。主题栏打了七个字:“他们以为死人不会签字。”
还没发。她删掉,重新打一行:“致所有活着的幽灵”。
保存为草稿。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天快亮了。路灯还亮着,照在楼下一辆黑色轿车上。车门打开,有人下来,穿着便衣。
是江彻。
她没下去迎。
她知道他带回来的东西还不够。
她转身回到桌前,把三支笔摆成一排。红笔压着逮捕证,蓝笔指着手机截图,黑笔横在中间,像一道分界线。
她的手指又开始敲桌面。这次很慢。每秒两次。
节奏稳了。
但她的眼睛没离开那封未发送的邮件。
电脑右下角弹出新消息提醒。技术科传来了原始操作日志备份。她点开,快速翻找。找到副院长办公室打印机的访问记录。除了用药单,还有另一条:1998年7月14日凌晨两点,打印《南洋置业股权结构说明》。
日期是U-7柜文件失踪的第二天。
她把这条记录单独导出,命名“YH-203-2”,放进加密文件夹。这是护士李素芬给她的病历编号,也是用药记录被重打的时间。
她想起陈建明输液瓶上的条形码。那个药名她查过,正常剂量不会导致静脉曲张恶化。但加上抑制剂,就会加速血管损伤。
这不是治疗。是控制。
让她父亲当年烧掉档案的人,现在还在用同样的方式让人闭嘴。
她的手指停了下来。
站起来,走到白板前。写下三行字:
1. 执行局长笔迹与98年签收单一致
2. 群聊指令来自周慧兰控制的账号
3. 市政府内网设备参与伪造医疗记录
她在第三行下面画了一条横线。然后写上:“赵德明签字出现在医院系统,不可能在现场。”
这意味着,整个审批链早就被人做成模板,随时调用。
她退后一步,看着白板。
不是一个人在动手。
是一套程序在运行。
二十年前开始运行的程序。
她回到座位,打开U盘里的《资金闭环路径说明》。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一行小字手写备注:“顾问费按月入账,由Z.Y.审核确认。”
Z.Y.是谁?
为什么所有线索都绕不开这个名字?
她突然想到什么,打开邮箱草稿箱,把拼图邮件转发给自己。附件加上导师遗书扫描件、笔迹比对图、群聊截图、操作日志。
发送时间设为明天上午九点。延迟发送。
做完这些,她靠在椅背上,闭眼三秒。
再睁眼时,目光落在逮捕证上。
执行局长的名字印在那里,工整有力。
可她现在知道,这双手写过多少假文件,盖过多少假章。
她拿起红笔,在名字上狠狠划了一道。
墨水透纸而出,背面留下凸起的痕迹。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
门开了。执行局长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手机。
“齐主任,你刚才在群里发了什么?”
“我没加群。”她说。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手机会收到异常登录提醒?”
她不动声色:“也许是你自己忘了退出公共设备。”
他走进来,把手机放在桌上。屏幕朝上。
微信群消息弹了出来:“齐砚秋必须消失”。
群成员列表一闪而过。她看清了几个尾号,和市政府通讯录里的号码对得上。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立刻按灭屏幕。
但已经晚了。
“这手机你怎么拿着?”她问。
“我不小心落在这儿了。”
“哦。”她点头,“下次注意。”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停下:“你最好别碰不该碰的事。”
门关上了。
她走过去,拿起手机。
锁屏还没关。她点开微信,截图保存群信息。再查看最近通话,找到那个尾号6688的号码。备注名是“兰姐”。
她把手机放回原处。
坐在桌前,打开笔记本,写下一行字:
“Z.Y. = 周慧兰?”
还没写完,电脑提示音响起。
技术科发来更新日志:副院长办公室打印机曾于2003年4月12日输出《江底隧道前期立项备忘录》。
日期比正式立项早七天。
和袖扣里的照片是同一天。
她盯着屏幕,手指慢慢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