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有点凉,齐砚秋把电动车停在医院后巷,锁好车,从包里拿出一张空白X光片,塞进风衣内袋。她刚收到林小满的消息:王世昌住院了,说是督查组来了压力大,摔伤了髋部,现在在市一院特护病房。
她没回办公室,直接调了医院骨科近三天的影像登记记录。系统里没有王世昌的名字,也没有任何拍片记录。
她冷笑了一下,推着轮椅进了医院正门。
走廊尽头已经围了两个人,拿着摄像机,旁边还有个护士扶着轮椅。轮椅上坐着王世昌,脸色苍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举着一张X光片。
“……当时齐主任情绪非常激动。”他对着镜头说,“我劝她冷静处理问题,没想到她突然冲过来,一把把我推倒。”
记者把镜头转向空处,仿佛在等主角登场。
齐砚秋推着自己的空轮椅走过去,脚步不快,也没说话。她在王世昌面前站定,看着那张片子。
“这片子拍得不错。”她说,“就是没写名字,也没标日期。”
王世昌抬眼,眼神闪了一下。
齐砚秋从口袋里抽出红笔,笔尖轻轻点在片子上。“伪造新鲜骨折,光靠一片白影不行。你至少得有一份骨密度报告佐证。要不要我帮你预约我们院最好的专家?”
王世昌的手指收紧,把片子往怀里收了收。“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齐砚秋声音不高,“你没拍过片,对吧?登记系统里查不到你,放射科值班记录也没有你的签字。你现在拿的这张,是临时做的假。”
记者互相看了一眼,镜头悄悄转了过来。
王世昌咳嗽两声,试图稳住节奏。“年轻人做事要讲证据,不能凭空猜测。”
“我不是猜测。”齐砚秋把红笔收回口袋,“我是告诉你,医疗流程不是你能随便演的戏。”
她话音刚落,一名记者靠近轮椅,想拍扶手细节。就在镜头贴近的一瞬间,金属夹层松动,一张折叠纸滑了出来,掉在地上。
齐砚秋弯腰捡起,打开。
是一份股权代持协议,公司名称写着“江州绿源化工有限公司”,受益人签名是王世昌女婿的名字。
她看完,慢慢折好,看向镜头。
“原来王市长最关心的不是健康问题。”她说,“是这家化工厂的环评进度?”
记者立刻对焦,闪光灯连闪。
王世昌猛地伸手要抢,却被护士拦住。“您不能剧烈活动,医生说了要静养。”
“我只是拿回我的文件!”他声音发紧。
“这是您的文件?”齐砚秋把协议举起来,“上面有您女婿的签名,还盖了代持公章。您要是不方便解释,我可以替您回答——这是为了规避环保审查,转移资产的实际控制权。”
“胡说八道!”王世昌额头冒汗,“这是私人事务,跟你调查没关系!”
“关系很大。”齐砚秋把协议收进档案袋,“绿源化工过去三年排污数据异常,但每次都被标记为‘设备故障’。而它的排污许可审批人,正是周慧兰局长。您说,这算不算利益链条?”
记者已经开始录音记笔记。
王世昌坐在轮椅上,脸色由白转青。他想站起来,腿却不听使唤,只撑起一半又跌回去。
“我没有……我没有做过违法的事。”他声音低下去。
“那您为什么要装病?”齐砚秋问,“督查组还没正式约谈您,您就先躺下了?还特意选在媒体能拍到的地方?”
没人回答。
她看了眼手表,九点四十七分。
“建议贵报做个专题。”她转向记者,“标题可以用《副市长亲属持股企业排污调查》。资料我稍后会发一份完整版。”
说完,她转身推着空轮椅往电梯走。
身后传来王世昌的声音:“你别走!这事没完!”
齐砚秋没回头。
电梯门开,她进去,按下1楼。档案袋放在膝盖上,封口朝上,没贴标签。
手机震动。
是江彻。
她接通,声音平静:“查一下王世昌女婿名下所有公司近三年的环评记录。重点看有没有‘设备重启导致数据归零’的操作日志。”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收到。”
“还有。”她说,“让林小满把宏源保洁的报销票据全部调出来。特别是陈建明签批的那一类。”
“你要动手了?”
“我已经在动了。”她看着电梯数字往下跳,“他们以为装个病就能压住舆论,其实只是把底牌摊出来了。”
电话挂断。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
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她的风衣袖口。那块墨迹还在,边缘有些发白。
她走出旋转门,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指尖碰到红笔的笔帽。牙印还在,是昨天咬的。
街上车流正常,行人匆匆。
她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问去哪。
她说了一个地址,是单位附近的打印店。
车子启动,她靠在座椅上,闭了会儿眼。
再睁眼时,已经到了。
付钱下车,她走进打印店,把档案袋放在柜台上。“把这个复印五份,密封,按我给的地址分别寄出。”
店员点头,接过袋子。
她站在门口等,看着外面来往的人。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路口,没停车,也没减速。
她没动。
直到店员喊她名字。
“齐女士,好了。”
她走过去,接过五份密封好的文件,检查封口无误,放进包里。
转身出门时,天空飘了点雨。
她没打伞,快步走向单位方向。
左手边第三个路口,有个快递站。
她走进去,在柜台前写下新的寄件单。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最后一个字写完,她把单子递给工作人员。
“今天必须发出。”她说。
对方接过单子看了看,抬头问:“收件人真是纪委办公室?”
她点头。
“您确定要寄这个?”
她看着他,说:“我确定。”
工作人员低头贴标签。
她站在旁边,右手握着红笔,笔帽被咬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雨点打在玻璃门上,留下几道水痕。
门外一辆电瓶车停下,骑手摘下头盔,抖了抖雨水。
齐砚秋的目光扫过去,又收回来。
她等在那里,直到看到快递员把包裹放进专用箱,贴上红色优先标识。
箱子关上的那一刻,她转身离开。
风衣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
她的脚步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