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把手机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来时，屏幕正对着茶楼玻璃门。倒影里她的脸很平静，但指节发白。两小时前林小满发来一条新消息：“听雨轩，三点，餐盒已送。”她没回，只把那串数字记在了脑子里——137****8021，市政府家属区的号段，和上周三出现在钢材厂监控后台的那个号码，尾数差两位。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服务员正端着保温饭盒往里走。木地板吱呀响了一声，像是被人踩准了节奏。齐砚秋没说话，只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胸口的工作牌。服务员愣了一下，转身敲门。
“齐主任？”门开了一条缝，钱茂才坐在紫檀木椅上，手里佛珠转得不紧不慢，像在念经，“你来干什么？”
“还您一样东西。”她抽出文件夹里的复印件，拍在案几上。纸角压住一颗散落的佛珠，纹路对得严丝合缝。“这材质，我在档案馆捡到过。您猜怎么着？它正好能拼进1998年防洪工程验收单的破损处。”
钱茂才的手顿住了。
她往前半步，声音不高，却字字落地：“江洲建材，法人陈志远，您女婿。三年前注销公司前，收了两笔回款，备注‘旧账清’。一笔来自赵德明分管的应急项目，另一笔……是从市长秘书办公室外联账户走的中转户。”
佛珠绳结突然崩断。
一粒粒紫檀珠子滚落在地，有一颗卡进了桌腿缝隙。钱茂才猛地弯腰去捡，动作急得像是怕丢了一颗就会塌天。可就在指尖触到第三颗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咯响，整个人往后一仰，嘴角溢出白沫，眼白开始上翻。
茶楼瞬间乱了。
服务员冲出去喊人，另一个慌忙拨急救电话。齐砚秋没动。她蹲下身，不动声色地用鞋尖拨了拨几颗佛珠的位置，然后掏出手机，对着桌面、文件、散珠连拍六张。最后一张，她特意对准了钱茂才西装内袋露出的一角信封——上面印着“南湖片区改造协调会纪要”。
她退到窗边，右手在玻璃上轻敲四下。频率比平时快，像心跳失序。
走廊尽头传来皮鞋声。不是服务员那种软底拖沓，是硬跟敲地，一步一顿，像是丈量距离。灰色西装男子出现在门口，袖口金表链一闪，停在她面前。
“齐主任。”他开口，嗓音低得几乎贴着耳膜，“聪明人不该总走险棋。”
她抬眼：“你是谁？”
“市政府，陈建伟。”他伸手扶了扶领带夹，金属徽标在灯光下反光，“我听说你最近查得很勤。但有些账，不是你现在能碰的。”
“比如让退休干部当替罪羊？”她冷笑，“钱局长刚才那一摔，挺准时啊。是不是药效掐着点来的？”
陈建伟没答，只微微侧身。楼梯口站着两个穿夹克的男人，没穿制服，也没挂牌，但站姿一致，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拇指露在外面——那是随时准备掏东西的姿势。
“我可以让你继续上班。”他说，“明天就能恢复你的权限。只要你把今天拍的东西删了，把嘴闭紧。”
齐砚秋低头看了看手机。照片还在，一张不少。她没关屏，反而把相册往上滑了滑，故意让他看见那张佛珠与文件重叠的构图。
“你知道钱茂才为什么戴这串珠子吗？”她忽然问。
陈建伟皱眉。
“他说是修心。”她声音冷下来，“可修心的人，不会在每颗珠子里藏一段录音芯片。我在档案馆捡到的那一颗，还能放出来一点杂音——里面有你和赵德明谈‘善后费’的声音。”
陈建伟瞳孔缩了一下。
她盯着他：“你们安排他在这儿见人，就是为了等我上门？拿他当诱饵，试试我到底知道多少？可惜啊，你们忘了——老狐狸临死前，总会咬一口。”
救护车鸣笛由远及近。陈建伟看了眼手表，三分钟整。他靠近一步，几乎贴着她耳朵：“你以为你赢了？你连自己怎么被调离岗位都不知道。下周的党组会，会有新任命。而你，会因为‘干扰退休干部休养’被立案调查。”
她没退。
“那你告诉我，”她直视他，“为什么1998年的工程款，会在2023年突然清账？为什么清账记录会经过你的终端？还有——”她顿了顿，“你表弟陈志远，真的只是个建材商吗？”
陈建伟脸色变了。
他猛地伸手，不是打她，而是想抢手机。齐砚秋早有防备，手腕一翻，手机滑进袖口。她顺势后撤半步，背靠窗框，左手已经摸到了风衣内袋里的U盘胶囊——虽然里面装的早已不是原始数据，而是一段伪造的资金流向图。
“你可以威胁我。”她说，“但你没法抹掉所有痕迹。银行流水、监理日志、水泥标签、灭火器编号……每一样都在说话。你拦得住一个，拦不住十个。”
陈建伟盯着她，眼神像刀刮过铁皮。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她忽然笑了，“你们以为把我逼到绝路，我就只能认输。可你们忘了——我最擅长的，就是从一堆废纸里，找出别人看不见的错别字。”
门外，担架抬了出来。钱茂才脸上盖着氧气面罩，一只手垂在空中，无名指上还挂着半截断绳。
陈建伟最后看了她一眼：“你会后悔今天没听劝。”
“我也希望你是最后一个来说这句话的人。”她拉开风衣拉链，把手机塞进最里层口袋，“毕竟，我已经听过太多遍了。”
雨开始落。
她走出茶楼时没撑伞。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滴在工作牌上，把“区发改局”三个字泡得有点模糊。她站在台阶上，看见那辆黑色轿车缓缓启动，车灯划破雨幕。
她右手伸进口袋，攥紧了那张还没寄出的清单。纸上写着七个名字，最后一个，刚被她用红笔圈起来。
车头转向，朝她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