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站在雨里，车灯扫过她胸前的工作牌，水珠顺着金属边框滑下去。她没动，直到那辆黑色轿车拐过街角，尾灯缩成两点红斑。她这才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纸条还在，七个名字，最后一个红圈洇了点墨。
她转身朝市公安局走。风衣下摆贴着小腿，湿得发沉。
物证中心的门禁刷得干脆。技术科的人看见她，手指在键盘上顿了一下。“齐主任？数据还没清完。”
“我知道。”她把手机递过去，“先看这个。”
屏幕亮起，是茶楼信封上的字：南湖片区改造协调会纪要。技术员放大画面，指尖停在“纪要”两个字上。“保险柜日志有加密分区，我们试了三次，最后一次触发了自毁程序。”
“缓存区呢？”
“只剩碎片，像被剪碎又烧过一遍的合同。”
齐砚秋点头。“那就一片片捡回来。”
显示器切换到恢复界面，满屏乱码中夹着零星可读字段。技术员调出时间戳，最近一次写入是火灾前两小时，内容已覆写。他指着一个孤立的数据块：“这里有点奇怪，命名规则不对，像是故意拆开的。”
“按拼音首字母排。”齐砚秋突然说。
技术员一愣。“什么？”
“不是按时间，也不是按类型。是按名字首字母。你们有没有试过把所有碎片按A-Z排列？”
他和同事对视一眼，开始操作。不到三分钟，一组文件名浮现出来：A-H-E-L-Y，拼起来是“安和置业”。
“江州市安和置业有限公司。”林小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抱着帆布包，发梢滴水，手里捏着一张刚打印的股东结构图。“法人代表是王世昌的司机，但实际控制人——”她把纸翻过来，“李婉蓉，市长夫人。”
屋里静了一瞬。
技术员重新跑校验程序，确认这组数据来自赵德明办公室保险柜的日志备份扇区。转账记录随之跳出：每月十五号，固定金额转入该账户，备注栏为空，但审批人签名与当天重大项目拨款单一致。
“三笔最大额。”齐砚秋抽出红色笔，在平板上圈出日期，“都是拨款后四十八小时内到账。”
蓝色笔跟上，对照会议纪要时间轴。立项、审议、批复，每一步都卡在节点上。
黑笔落下，写两个人名：赵德明、陈建伟。
她抬头。“调南湖项目启动答谢宴的签到表扫描件。”
系统响应缓慢，等了近十分钟，文档才打开。附件里有一张模糊合影：一群人站在酒店门口，横幅写着活动名称。赵德明正和一名穿米色套装的女性握手，笑容标准。
“放大她脸。”齐砚秋说。
人脸识别辅助功能启动，比对结果三秒弹出：匹配度92.3%，李婉蓉。
技术员咽了口唾沫。“资金流、决策流、人际流……全对上了。”
“还差一步。”齐砚秋盯着屏幕，“没有直接审批关联，纪检没法立案。”
林小满忽然开口：“日志里有没有邮件记录？或者内部备忘录？”
“都被清了。”
“等等。”她凑近屏幕，“那个自毁程序，是不是只针对主目录？如果是备份扇区的手动缓存，会不会留下临时文件？”
技术员反应过来，立刻切换路径。果然，在用户临时存储区发现一个未命名文档，打开后是一段简短批示：“南湖一期资金调度，按既定方案执行。赵。”
“这就是闭环。”齐砚秋轻声说。
就在这时，显示器右下角弹出警告框：本地存储设备检测到未授权复制行为。
所有人一僵。
技术员调监控回放，十分钟后，画面上出现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使用临时工卡登录终端，插进U盘，动作熟练。三秒钟后退出，消失在走廊尽头。
“内鬼。”林小满声音压得很低。
齐砚秋没说话，走到打印机前，按下停止键。她把刚输出的报告抽出来，封面盖着“原始数据不可逆复原”鉴定章。然后从包里取出防水文件袋，将纸稿装进去，拉链拉紧，贴身塞进风衣内侧口袋。
“另一份呢？”技术员问。
“不传电子版了。”她拿出U盘，插进断网主机，拷贝手写摘要和关键截图，“物理隔离，双备份。”
林小满接过U盘，放进帆布包夹层，顺手把包带绕到背后，像护住什么易碎的东西。
“交出去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内容。”齐砚秋说。
“江队那边……”
“他已经安排人等在楼下。刑警，不穿制服，接头暗号是‘姜茶’。”
林小满点头，转身往外走。经过走廊拐角时，她脚步微顿，回头看了眼技术科的门。灯光映在她脸上，不再是那个总被骂哭就躲楼梯间的文员。
齐砚秋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敲着文件袋边缘。一下，一下，节奏平稳。她掏出手机，拨通一个没有存名的号码。
“证据已整合完毕。”她说，“准备移交。”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地点？”
“市局东门，七分钟后。”
她挂断，正要收起手机，眼角余光扫过监控屏幕。刚才那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又出现了，这次站在楼梯间，手里拿着对讲机，正抬头看向摄像头。
齐砚秋不动声色，把手机放回口袋，右手却悄悄摸向风衣内袋——那里除了文件袋，还有半截烧焦的账本残页，是从钢材厂废料堆里捡的，一直没舍得扔。
她转身走向电梯，按下地下车库键。
门合上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监控画面。那人已经不见了。
车库里灯光惨白，空气里有股机油味。她沿着柱子走，脚步放轻。拐过第三根柱子时，听见前方传来金属摩擦声，像是工具箱被人碰倒。
她停下。
前方十米处，一辆警用SUV静静停着，车窗降下一半。驾驶座没人，但副驾上放着一杯冒热气的姜茶。
她走过去，拉开后门。
车后座空着，只有一件叠好的警服搭在椅背上。她伸手探了探，袖口内侧缝着一枚旧式警徽，边缘磨得发亮。
这是约定的信号。
她把文件袋塞进座椅夹层，扣紧暗扣。正要关门，忽然听见头顶通风管传来轻微震动，像是有人踩过。
她仰头看去，铁栅格纹丝不动。
但她记得，刚才进来时，这根管子是锁死的。
现在，其中一颗螺丝松了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