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第二下时,她正把三支笔从内袋掏出来。红笔滚过桌面,撞在茶杯底座上停住。她没去捡,只把手机抽出来,锁屏上跳出林小满的加密消息:“江底隧道塌了,七人重伤,两人没救回来。名单里有‘宏远监理’的签章。”
她拇指在屏幕停了两秒,点开附件。一张模糊的现场照片,安全帽碎片混在泥浆里,一根钢筋从混凝土断面斜刺出来,像被谁硬生生掰断的肋骨。照片角落,一页打印的伤亡登记表,姓名栏里“李振东”三个字被红圈标出。
她想起三天前环保督查会上,王世昌慢悠悠地说:“宏远监理是我市标杆企业,连续五年获评优秀。”当时他手里还捏着那份被齐砚秋当场驳回的排污报告。
她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蓝笔在便签纸上划出三条线:监理资质、巡查记录、签字人身份。笔尖压得重,纸背都透了墨。她起身时,红笔还躺在茶杯旁边,像被遗忘的证物。
建委系统登录界面跳出时,屏幕右下角时间是下午三点零七分。她输入工号,调出江底隧道项目备案档案。监理单位资质有效期到上个月二十三号,已过期八十九天。安全巡查日志最后更新是事故前第七天,之后七次检查记录全为空白。签字栏的“李振东”,身份证号前六位与王世昌女婿名下注册的三家公司的法人信息一致。
她截图保存,系统提示“下载次数已达上限”。她关掉页面,外套都没穿就往外走。
医院急诊科的打印机正吐出一叠伤员登记表。齐砚秋站在护士站外,手里捏着一份《危房改造医疗绿色通道使用情况核查函》,抬头写着“区发改局办公室”。穿粉红护士服的姑娘抬头问:“查哪个月?”
“最近三天。”她把函件递过去,“顺便看看有没有监理单位人员登记。”
护士翻了两页,忽然压低声音:“你是齐科长?林文员刚打过电话,说你可能会来。”她抽出一张表,“这个李工,送来时昏迷,工作证在衣服夹层,我们没动。”
齐砚秋接过登记表,指尖扫过“单位”一栏:宏远监理。她跟着护士进档案室,从伤员衣物袋里取出一张塑封工作证。翻到背面,夹层里藏着半张合同复印件,项目名称、金额、监理签字栏赫然写着“李振东”。
她抽出合同,手指刚触到纸面,脑中响起一句:“监理费由副市长女婿实际控制。”
她迅速拍照,将原件放回,转身时走廊尽头站着江彻。他正低头说话,手机贴在耳边:“省纪委已经立案,我现在在市人民医院。”
她没停下,径直走向电梯。江彻挂了电话,没追上来,只站在原地看了她一眼。
回到办公室,她把四份材料摊在桌上:资质过期的红头文件、巡查空白的系统截图、合同照片、伤亡名单。红笔在“李振东”名字上画了三个圈,蓝笔在王世昌女婿的工商注册信息旁标注“资金往来可疑”。她把所有东西装进牛皮纸袋,封口时用红笔写:“责任转移痕迹明显。”
凌晨四点十七分,她站在市一院VIP楼七层。走廊地毯厚,脚步声被吞得干净。王世昌的病房门缝里透着光。她推门进去,看见他穿着绸睡衣,正提笔在宣纸上写字,写到一半的“厚德载物”铺在案上,墨迹未干。
“小齐啊,”他抬头,笔没放,“这么早?有些字写错了可以重写,有些错——”
她把纸袋拍在案上,合同复印件滑出来,监理签字栏正对着他。
“您女婿的公司连资质都没有,这也能重写?”
王世昌的笔尖顿在纸上,一滴墨坠下来,砸在“物”字右下角,洇开成黑点。他慢慢放下笔,袖口擦了擦嘴角,又去扶眼镜。手指有点抖。
门被推开。江彻带着两个人进来,一个穿夹克,一个穿风衣,都拿着文件袋。夹克男出示证件:“王市长,省纪委调查组,请您配合调查。”
王世昌坐着没动,目光从齐砚秋脸上移开,落在宣纸那团墨渍上。他忽然笑了笑:“这字写坏了,得重写。”
齐砚秋站在原地,手还按在纸袋上。江彻没看她,只对穿风衣的人点头:“材料都在这里。”
王世昌伸手去拿茶杯,杯盖碰出一声轻响。他喝了一口,水温烫,眉头皱了一下。
齐砚秋的指尖在纸袋边缘敲了一下,又一下。频率很慢,像在等什么。
病房外,走廊灯忽然闪了两下。江彻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夹克男正记录笔录,风衣男打开文件袋,抽出一张纸。
王世昌把茶杯放下,手指在杯壁上蹭了蹭,像是要擦掉什么。
齐砚秋的鞋跟动了一下,向前半寸。
江彻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王世昌的右手,缓缓移向宣纸,想盖住那团墨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