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把U盘从电脑上拔下来的时候,金属接口发出轻微的“咔”声。她没看屏幕,也没合上笔记本,只是将U盘夹进三支笔中间,顺势塞进西装内袋。红笔的笔帽还沾着一点胶水,是昨天粘保险柜锁孔时蹭上的。
会议厅的灯已经亮了二十分钟。长桌两侧坐满了人,翻文件的声音此起彼伏。赵德明坐在主位,保温杯摆在正前方,杯盖拧开一半,热气往上飘。他接过秘书递来的议程单,扫了一眼,嘴角微动:“今天重点汇报老旧小区改造进度,其他议题简要带过。”
陈建明坐在他左手边第三位,钢笔在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第七圈刚转到一半,齐砚秋站了起来。
“我补充一个议题。”她说,声音不高,但足够让全场听见,“关于1998年防汛期间施工队撤离指令的原始录音。”
空气像是被抽了一下。有人翻页的手停在半空,有人低头假装咳嗽。林小满坐在后排角落,手指死死掐住帆布包拉链头,指节发白。
赵德明没抬头,只把保温杯往旁边挪了半寸。“小齐啊,会前没提交材料,程序上不合适吧?”
“材料现在可以提交。”齐砚秋从文件夹里抽出U盘,走到投影电脑前,插进接口。屏幕上跳出一个音频文件,波形图安静地躺着。“这段录音来自市局技侦科封存编号RT-1987-03,录制时间为1998年6月11日晚八点十七分,内容涉及当年决口后施工队提前撤离、监理记录被替换的指令。”
她按下播放键。
杂音过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必须保证施工队按时撤离,材料清场前,把监理签批单都换了。老钱说了,堤坝的事,谁问都说是天灾。”
短暂停顿,再开口:“要是有人翻旧账,就说当年记录烧了。实在压不住……就让王建平顶一下,他姐夫本就是责任人。”
录音结束。会议室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的嗡鸣。
赵德明轻笑了一声,像是听了个不太高明的段子。“这音质,跟菜市场偷录的似的,谁都能剪一段来吓唬人。小齐,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如果局长怀疑真实性,建议启动技术核查。”齐砚秋调出文件属性页,“原始数据未编辑,元数据完整,录制设备为九十年代警用录音笔,与市局当年配发记录一致。您觉得,是现在查,还是等下一个汛期再查?”
陈建明的钢笔“啪”地掉在桌上。
赵德明终于抬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在看一个不懂规矩的孩子。“你这个态度就不对。历史问题要慎重,不能凭一段模糊录音就定性。我们发改系统,讲的是证据链,不是讲故事。”
他话音未落,会议室门被推开。
江彻走了进来,穿着便装,手里夹着一个文件夹。他径直走到主席台前,把文件放在赵德明面前,封面印着“市公安局技术鉴定专用章”。
“刚出的报告。”他说,语气像在汇报天气,“声纹比对完成,说话人与钱茂才本人语音样本匹配度98.6%。元数据分析显示,文件创建时间与1998年6月11日值班日志记录一致,无剪辑痕迹。”
赵德明翻开报告,手指在“结论”栏停了几秒。他没说话,慢慢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再戴上。然后,他伸手,开始整理领带。
动作很慢,一丝不苟。领带结原本就很正,他却反复调整了三次,指尖在 knot 上多停留了几秒,仿佛在确认什么。
“很好。”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念主持稿,“这件事,我会亲自向市里汇报。”
齐砚秋站在原地,手指在桌面轻敲,每秒两次。她没看江彻,也没看陈建明,只盯着赵德明那只还在抚平领带褶皱的手。
江彻转身就走,没看她,也没多说一句。门关上时,林小满悄悄松了口气,但手还是没松开包带。
赵德明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温刚好。
“继续议程。”他说,“下一个,东湖新村改造进度汇报。”
没人动。
齐砚秋走回座位,从内袋掏出三支笔,一支支摆好。红笔在左,蓝笔在右,黑笔居中。她没打开笔记本,也没记任何东西,只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红笔帽。
陈建明低头看着桌上的钢笔,再没捡起来。
赵德明把保温杯放下,又摸了摸领带。这次,他确认结打得比刚才更紧了些。
林小满偷偷抬头,看见齐砚秋的风衣袖口,那块墨迹比平时更显眼了,像是刚被水浸过又晾干。
会议厅的空调忽然停了两秒,又重新启动。
齐砚秋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没掏出来看。
赵德明翻开下一份材料,纸页翻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请王科长汇报。”他说,语气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王建平站起来,手里的文件微微发抖。
齐砚秋的指尖仍在敲桌,频率不变。
赵德明端起保温杯,吹了口气。
江彻的文件夹还留在主席台上,没人去收。
林小满的帆布包拉链头,被她无意识地拧成了麻花状。
齐砚秋的红笔突然滚了一下,掉在地板上。她没弯腰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