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的光从门缝渗进来,照在那本翻开的古籍上,页码是“卷七,堤防修缮”。齐砚秋的手仍贴在风衣内袋,证物袋的棱角硌着肋骨,像一块没拆封的判决书。林小满站在她身后半步,呼吸压得极低,帆布包带子被她攥出了褶皱。
门外警车熄了引擎,车门打开,皮鞋踩在碎石上的声音不急不缓。那人没穿雨靴,却走得很稳,像是早把这片地踩熟了。
“别出声。”齐砚秋没回头,只用指尖在登记台边缘轻轻敲了两下,“等他先开口。”
脚步声停在侧门外。门把手转动,金属锁舌“咔”地弹开。
江彻站在门口,制服肩章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他单手插进裤兜,另一只手剥开一颗柠檬味棒棒糖,糖纸窸窣作响。他把糖含进嘴里,目光扫过满地散落的线装书、倾斜的书架、被撬开的电源接口,最后落在齐砚秋脸上。
“齐主任,这么晚还在做扶贫数据?”他说话时嘴角微扬,像是在问今天天气不错。
齐砚秋没动,也没笑。她指了指打印机刚吐出的第二张纸:“江队长来得巧,我们正遇到系统故障。”
江彻走近两步,低头看那行“未识别卡号”的记录。他蹲下身,右手小指在裸露的电线接口边缘轻轻一划,疤痕在灯光下显出淡白的纹路。他盯着那道旧伤看了两秒,又抬头。
“这不像故障。”他站起身,语气轻松得像在点评食堂饭菜,“像有人不想让某些画面留下来。”
林小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齐砚秋一个眼神按了回去。
江彻从口袋里掏出一截折成小方块的空糖纸,压在登记本上。“下次走夜路,记得带个会报警的包。”他说完,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框时又顿了顿,“对了,保安十分钟前报了警,说是图书馆电路异常。我顺路过来看看。”
“顺路?”齐砚秋终于开口,声音不冷不热,“刑侦支队管电路?”
“不管。”江彻回头,单眼皮下目光清亮,“但管有人半夜进不该进的地方,碰不该碰的东西。”
他说完,走了出去。车门关上,警车缓缓驶离,尾灯在巷口拐了个弯,消失在夜色里。
林小满松了口气,腿一软,靠在墙边。“他……真是来帮忙的?”
“不知道。”齐砚秋把证物袋重新固定在内袋,动作利落,“但他知道我们在这儿,也知道不该碰什么。”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回家。”齐砚秋脱下风衣,盖在散落的档案上,“明天照常上班,别提今晚的事。剩下的,我来处理。”
林小满还想说什么,却被她用眼神止住。帆布包背带上还沾着灰,她低头拍了拍,转身走了出去。
齐砚秋没走。她在登记台前坐下,从包里取出一支红笔,翻开访客登记簿,在“钱茂才”名字旁边画了个圈。又用蓝笔在下方写了一行小字:“RT-1987-03,终身权限卡,加密方式唯一。”最后用黑笔在页脚记下时间:23:17。
她合上本子,等保安重新启动系统,确认所有记录已被覆盖后,才拎起证物袋,走出图书馆。
次日清晨七点十七分,办公室门被敲响。
林小满抱着一个牛皮纸包裹站在门外,脸还有点发白。“快递……点名给你,没寄件人。”
齐砚秋接过包裹,重量不大,外壳是旧式警用装备箱的样式,封口用绿色胶带缠了三圈,胶带上印着“市局技侦科-封存”字样,但印章模糊,像是复印后重新加盖的。
她没急着拆。
办公室门关上,窗帘拉严。她用红笔笔尖挑开胶带,动作慢得像在拆一枚未爆弹。纸箱打开,里面是一支老式录音笔,黑色金属外壳,侧面有轻微磕痕,型号是九十年代末警队标配款。
她手指抚过机身,没有触发金手指——不是纸质文件,能力无法验证。
林小满站在一旁,声音发紧:“会不会是陷阱?”
“如果是陷阱,不会用这种老设备。”齐砚秋把录音笔放在桌上,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银色U盘,“去把分析仪接上,插在你电脑最后一个接口,别联网。”
林小满点头,快步出去。
十分钟后,设备连通。齐砚秋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前五秒是杂音,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必须保证施工队按时撤离,材料清场前,把监理签批单都换了。老钱说了,堤坝的事,谁问都说是天灾。”
声音顿了两秒,又继续:“要是有人翻旧账,就说当年记录烧了。实在压不住……就让王建平顶一下,他姐夫本就是责任人。”
录音戛然而止。
齐砚秋立刻切断电源,拔下U盘,把录音笔锁进保险柜。她坐回椅子,手指在桌面敲击,频率平稳,每秒两次。
林小满看着她:“钱茂才……他直接下令了?”
“不止。”齐砚秋翻开笔记本,用蓝笔写下一行字:“1998年6月11日,施工队撤离指令由钱茂才口头下达,监理记录被替换,责任转嫁王建平姐夫。”她顿了顿,又用红笔圈住“王建平”三个字,“他不是主谋,是替罪羊。”
“那……这录音能用吗?”
“现在不能。”齐砚秋合上本子,“但它能让我在例会上,问出一个所有人都没法装傻的问题。”
林小满还想再问,齐砚秋却已经站起身,把三支笔并排放在桌角——红笔压在保险柜钥匙上,蓝笔指向日程表里的“全局例会”,黑笔斜斜搁着,像是随时准备记录谁的推诿。
她打开电脑,调出1998年施工队花名册,开始逐个核对姓名与社保编号。
九点四十三分,办公室电话响了。
她没接。来电显示是局长办公室。
十点零七分,楼下传来脚步声,皮鞋节奏沉稳,像是刻意放慢。那人没上楼,但在楼梯拐角站了两分钟,又原路返回。
齐砚秋依旧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她刚查到第十七人,名字叫赵德海——和最近工地闹事的皮卡司机同名,社保记录却显示此人已于2001年注销。
她把名字复制进新文档,标红,备注:“疑为冒用身份,关联陈建明水泥供应线。”
窗外阳光斜切进来,照在保险柜把手的金属纹路上。她伸手摸了摸柜门,确认锁死。
然后拿起红笔,在日程表“例会”条目下,划了一道竖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