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的指尖还残留着佛珠暗格打开时的涩感,那张薄纸在她包里安静躺着,像一张过期的车票。出租车停稳在发改委打印中心门口,她没急着下车,而是把风衣左袖往上捋了半寸——墨迹边缘已经泛白,像是被时间咬了一口。
她走进大厅,安检托盘上放着文件夹,七份“佛珠纪事”复印件整齐排列,最上面那份盖了鲜红公章。机器扫过,绿光一闪而过,工作人员点头放行。
林小满的信息准时跳出来:“招标文件系统版本已更新,技术参数替换完成,后台日志清零。”
齐砚秋回了个“收到”,顺手把手机倒扣在桌面。她知道,从这一刻起,真正的游戏才开始。
当晚八点十七分,她坐在办公室最后一排工位上,面前摊开三支笔:红、蓝、黑。电脑屏幕显示的是招标公告终审页,混凝土抗压值赫然写着“C30.2”。这个数字看起来规规矩矩,实则比安全标准低了0.8MPa——差得不多不少,刚好能让结构隐患藏进验收盲区,又不至于触发自动预警。
她轻轻敲击键盘,上传了最终版文件,并在提交记录里备注:“请各投标单位严格对照图纸施工。”
没人注意到,这句看似普通的提醒,其实是她埋下的第一道引信。
第二天清晨六点四十分,招投标会场外已有企业代表排队入场。玻璃门映出他们西装革履的身影,手里提着厚重的标书箱,像一群准备参加葬礼的人。
齐砚秋来得不早不晚,米色风衣搭在臂弯,左手插进裤兜,摸到了那个微型遥控器——指甲盖大小,表面磨得发亮。这是江彻上周塞给她的,说是“能让你的话说得更响一点”。
她没问原理,只记住了使用方式:长按三秒,信号激活;松开即止。
会场内,评审席、监督席、备案审查席依次排开。她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将三支笔并列摆好,红色朝前。
七点五十五分,陈建明推门进来。他穿了件深灰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右手转着一支钢笔,转了整整七圈后,才缓缓落座于3号会议室旁听席。
齐砚秋看了他一眼,低头翻开第一本标书。
二十家企业,编号从A01到T20。她一页页翻,手指稳定,节奏均匀。第六本看完时,手表震动了一下——林小满发来消息:“所有报价已录入系统,等差序列初步成型。”
第七本递到手中时,她刚触到封面,脑中突然响起一句话:
“七家企业报价呈等差数列。”
声音短促,毫无情绪波动,却让她指节微微一紧。
她不动声色,在笔记本上用红笔圈出A03、B07、C11、D14、E16、F18、G19七家单位名称;蓝笔写下《反垄断法》第三十二条:“投标人不得相互串通投标报价”;黑笔记下一行小字:“陈建明手机震动三次,均来自号码138****5621,最后一次在七点四十二分。”
她合上笔记本,悄悄按下风衣内袋的遥控器。
大屏幕下方接口处,一枚伪装成U盘的信号发射装置悄然启动。
八点三十分,开标仪式正式开始。主持人逐一宣读报价,每念一家,就有代表起身示意。当报到C11公司时,全场气氛明显松弛下来——七家单位报价间隔几乎完全一致,误差不超过千分之三。
评审组长正要宣布进入评分环节,齐砚秋突然站起。
她举起三支笔,声音不高,但穿透整个会场:
“红色圈出围标痕迹,蓝色写反垄断举报信,黑色记着——陈建明科长正在3号会议室收红包。”
全场静了一秒。
紧接着,大屏幕画面骤然切换。
监控视频清晰播放:昨日十九点四十七分,地下停车场角落,陈建明背对镜头蹲下,从一名男子手中接过一个白色信封,迅速塞进西装内袋。镜头拉近,背景正是齐砚秋那辆被划伤的轿车,车身上还留着几道新鲜划痕。
现场哗然。
有人猛地站起,椅子翻倒在地。A03、B07、C11三家单位代表互相对视一眼,抓起标书快步离场。不到两分钟,又有两家退场,其中一人边走边撕碎手中的投标函,纸片撒了一路。
评审组乱作一团,主持人连喊三次“维持秩序”,却无人理会。
齐砚秋坐回座位,三支笔仍并排摆在桌前,一根未动。她目光扫过3号会议室,陈建明脸色铁青,正低头猛按手机,手指几乎戳穿屏幕。
十分钟后,大屏幕恢复招标流程界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看不见的裂痕。
九点零七分,齐砚秋收到林小满的新消息:“纪检联络员已接到U盘,确认内容完整。”
她回了个“好”字,顺手把遥控器扔进垃圾桶。
这时,她看见陈建明起身离开3号会议室,脚步急促,右手攥着一张纸条。他走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反锁门后,掏出打火机。
火苗窜起的瞬间,他将纸条凑近火焰。
纸上写着:“齐砚秋举报材料已提交省纪委。”
火舌舔过字迹,边缘卷曲变黑。他盯着燃烧的纸片,直到它化为灰烬,才松手任其落入水池。
他拧开水龙头冲走残渣,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额角冒汗,眼神闪躲。
他整理领带,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回到会场外,他拨通一个电话:“立刻查昨晚所有监控备份,尤其是大屏幕接入端口!”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回头一看,齐砚秋正站在走廊拐角,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封面上印着“西港区A-7地块考古发现与工程暂停建议书”。
她看着他,语气平静:“陈科长,您忘了签这份暂缓通知。”
陈建明僵住。
“我已经按程序报送市局备案。”她补充道,“顺便说一句,您昨天收的那个信封,尺寸正好和‘安和置业’年度顾问费红包一致。”
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齐砚秋转身走向审查席,脚步稳健。
她坐下,重新摆好三支笔。
红色依旧朝前。
九点二十三分,她摸了摸左袖口的墨迹,指尖沾上一点灰白粉末。
那是档案馆那天留下的旧痕,洗不掉,也磨不平。
她低头看了看表。
距离下一波风暴,还有四小时十七分钟。
陈建明站在走廊尽头,掏出手机翻看通讯记录。那个打了三次的号码,此刻显示为空号。
他抬头望向会场主厅,齐砚秋正低头写字,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咔、咔、咔。
三声轻响,像是某种倒计时的节拍。